刺孟篇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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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将何以利吾國乎?”孟子曰:“仁義而已,何必曰利。

    ” 夫利有二:有貨财之利,有安吉之利。

    惠王曰“何以利吾國”?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而孟于徑難以貨财之利也?《易》曰:“利見大人”,“利涉大川”,“《乾》,元享利貞”。

    《尚書》曰:“黎民亦尚有利哉?”皆安吉之利也。

    行仁義,得安吉之利。

    孟子必〕且語問惠王:“何謂‘利吾國’”,惠王言貨财之利,乃可答若設。

    令惠王之問未知何趣,孟子徑答以貨财之利。

    如惠王實問貨财,孟子無以驗效也;如問安吉之利,而孟子答以貨财之利,失對上之指,違道理之實也。

     齊王問時子:“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鐘,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

    子盍為我言之?”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 夫孟子辭十萬,失謙讓之理也。

    夫富貴者,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故君子之于爵祿也,有所辭,有所不辭。

    豈以己不貪富貴之故,而以距逆宜當受之賜乎? 陳臻問曰:“于齊,王饋兼金一百镒而不受;于宋,歸七十镒而受;于薛,歸五十镒而受取。

    前日之不受是,則今受之非也。

    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

    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

    當在宋也,予将有遠行,行者必以赆,辭曰歸赆,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戒歸之備乎!’予何為不受?若于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歸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夫金歸或受或不受,皆有故。

    非受之時已貪,當不受之時己不貪也。

    金有受不受之義,而室亦宜有受不受之理。

    今不曰“己無功”,若“己緻仕,受室非理,”而曰“己不貪富”,引前辭十萬以況後萬。

    前當受十萬之多,安得辭之? 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于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箪食而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

    ” 受堯天下,孰與十萬?舜不辭天下者,是其道也。

    今不曰受十萬非其道,而曰己不貪富貴,失謙讓也。

    安可以為戒乎?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

    子哙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

    有士于此,而子悅之,不告于王,而私與之子之爵祿。

    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則可乎?何以異于是。

    ”齊人伐燕,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

    沈同曰:‘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

    ‘彼然而伐之。

    如曰:‘孰可以伐之?’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

    ’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将應之曰:‘可。

    ’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

    ”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也?” 夫或問孟子勸王伐燕,不誠是乎?沈同問“燕可伐與”,此挾私意欲自伐之也。

    知其意慊于是,宜曰:“燕雖可伐,須為天吏,乃可以伐之。

    ”沈同意絕,則無伐燕之計矣。

    不知有此私意而徑應之,不省其語,是不知言也。

     公孫醜問曰:“敢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

    “又問:“何謂知言?”曰:“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于其政;害于其事。

    雖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

    ”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起之禍,其極所緻之〔害〕,見彼之問,則知其措辭所欲之矣。

    知其所之,則知其極所當害矣。

     孟子有雲:“民舉安,王庶幾改諸!予日望之。

    ”孟子所去之王,豈前所不朝之王哉?而是,何其前輕之疾而後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則不去,而于後去之,是後王不肖甚于前;而去三日宿,于前不甚,不朝而宿于景醜氏。

    何孟子之操,前後不同?所以為王,終始不一也? 且孟子在魯,魯平公欲見之。

    嬖人臧倉毀孟子,止平公。

    樂正子以告。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

    行止非人所能也。

    予之不遇魯侯,天也!”前不遇于魯,後不遇于齊,無以異也。

    前歸之天,今則歸之于王。

    孟子論稱竟何定哉?夫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