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澤論説集録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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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則與之共事雖公事亦不與言不及時往往私事亦與之言防此兩句見得待小人須當嚴大抵我與小人不相闗不與言甚易惟同事共塗往返千裡不與之言便見得孟子太山岩岩之氣象大抵君子不幸與小人共處自公之外不可與言王驩既能自治其職矣孟子肯與之言乎
沈同問伐燕此一段人或疑簡章之脫略或疑孟子之語未圎是皆未然今以一章考之其初載沈同之問則曰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葢孟子私相與議論燕之罪可伐不可伐未嘗正指齊之伐燕也孟子答之以可亦泛論燕之可伐耳初未嘗為齊謀也猶人之平居臧否人辄曰某人之罪可誅曰某人之罪可責亦姑論其當誅當責之理爾豈遽行其事哉至于齊人伐燕或問曰【止】為天吏則可以伐之孟子之意葢謂前日答沈同之辭特以論燕之罪可伐耳不謂其遽以此言為然而伐之不再問齊之可伐不可伐也詳味彼然而伐之之句葢孟子深惜沈同錯認其意而又追咎其問之不詳也或疑孟子之言近于飾非殊不知或人問勸齊伐燕之時葢齊人伐燕之初而非既畔之後也伐燕之初師方有功誅其君滅其國想齊之羣臣嘗勸伐燕者必幸其言之中自矜平燕之策出于我矣豈肯反諱其言哉使孟子之言在于燕人既畔之後尚可疑以飾非今其言在于伐燕之初則足以見其真未嘗勸齊伐燕也及燕人既畔王則曰吾甚慙于孟子陳賈則曰賈請見而解之使孟子防有勸齊伐燕之説則孟子當慙于王王不當慙于孟子孟子當使人自解于王王不當使人自解于孟子也
吾甚慙于孟子此是齊王悔過之心方動良心發見處此是一大機防人主之意一回則天下之勢亦回正是生靈之幸宗廟之福當此時得一正人正救之其益豈不甚大而陳賈乃以謟谀之言塞其良心此防可惜陳賈引周公事來見孟子自謂孟子必諱周公之事使孟子不分明説周公之過陳賈必将以不仁不智來難孟子卻先自道了句句出陳賈意外今世學者亦必言周公無過孟子直言周公之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此防要人玩味是周公之過為兄而過名雖為過其實乃是孝弟之心發見處與孔子説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之氣象正同
孟子緻為臣而歸【止】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大凡人出處之際須胸中有素方其未出之時使人君欲見而不可得及其言不用道不行引身而退使人君欲留而不可得如是然後可以任道之重輕保社稷之安危及至廉恥之風喪為士者反此其未出也人君本不曽欲見之反自欲見人君不可得其不見用人君本不曽留之反自欲留亦不可得孟子仕齊為言不用道不行故緻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使繼此而得見乎此足以見孟子未出之時齊王欲見而不可得今孟子既去之後齊王欲留之而不可得他日王謂時子之言一段此是齊王見孟子之道大将謂孟子隻理防得儒者之道而他有所劣逆其所不能故隻使孟子教一國之士不以當時政事任之此心雖厚畢竟是輕孟子時子以告陳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觀此則見孟子門庭甚嚴齊王自不敢面説卻托時子時子又不敢説卻托門人陳子言之孟子曰夫時子惡知其不可哉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此非孟子較祿之多寡君子之于利祿初不敢較其多寡道若行則受天下不為泰道若不行則抱闗擊柝不以為辱孟子所以如此葢因時子而言人孰不欲富貴【止】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觀此一段自古人君本未嘗輕士自是士自輕且古之時日中為市聚天下之貨财三尺之童适市亦莫之或欺隻縁一賤丈夫于市中為驵儈之徒求利之切所以設征商之法此非特孟子自處已如此亦所以教後世士大夫使之自存體面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止】士誠小人也大扺聖人之心非賢人之所能測賢人之心又非常人之所能測尹士以淺心狹量私意臆度窺測孟子觀其立三説以難孟子自以為孟子無所逃殊不知孟子之恢廓廣大非尹士所能測則正如以黃雀之網而欲網垂天之鵬豈不愚高子以告高子雖是孟子弟子然受教于孟子者或亦未能深信孟子已為尹士之言所動如孟子之與孔子雖均是倡道然孟子之門弟子終不若孔子弟子知聖人為甚深如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即時以辟之何嘗以告孔子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以其不足對亦不告孔子曰夫尹士惡知予哉此以下是孟子答之之辭尹士疑孟子出晝之稽滞若是常人必須分説我縁甚事所以遲遲而孟子方且以為速可見孟子念念不忘君之心自此以後一話一言一起一伏熟去涵泳自可見得孟子忠厚愛君之氣象觀尹士之問如疾雷奮電迅激如此而孟子之對渾厚和緩如在春風和氣中二人氣象便自判然如曰千裡而見王是予所欲也見得孟子愛君之本心如此之切至于不得已而去猶曰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其心愈可見至于出晝而王不追然後浩然有歸志以孟子待齊王如此誠厚而齊王待孟子反如此之薄此孟子所以有去志使常人至此一不見用則憤然引退歸心一動則雖萬夫不可挽而囘然孟子到此去心畧起而愛君之心複還故又曰予雖然豈舍王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是孟子之心若得齊王畧改便欲複歸其愛君之心再三不忘憤疾之心孟子原不曽有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此以下卻是箴尹士之失惟孟子分别曉了切中尹士之病故尹士聞其言亦為之歎服故曰士誠小人也知尹士以私心測度孟子固是不是而高子為尹士之言所動亦是不知孟子然而因高子之問得孟子諄?詳説之提撕警發使後世知臣子愛君之心當念念不忘此亦高子之力也
昔人有以屈完作離騷可配風雅者亦以其有念念不忘君之心觀離騷一篇三緻意始言髙飛逺舉鴻蒙廓落神仙幻化之術中言富貴華麗聲色音樂世間可喜之事終言三江五湖洞庭彭蠡世間遊觀之樂三者皆不足以解憂而終歸于愛君後世稱離騷為辭賦之祖以此也雖然屈原有愛君之心固是善惜乎其發之不以正自憤怨激切中來其言神仙富貴遊觀己是為此三件動也故托辭以自解本是怨怒卻反歸愛君上來若孟子則初無此心其言語始終和緩皆出于正此屈原孟子所以分尹士之言雖出于一時之狂狷亦君子之病特不可測度孟子耳若後世雖有直谏者徒多至于怨怼皆是不曽講究怨之一字但隻責君不能容已殊不知己不能容君如朱雲褚遂良輩君一有诃譴便至于折檻納笏後人防此二事多以為君不能容臣不知臣不能容君君不能容臣其失固明臣不能容君此亦害事以恕字觀之則褚遂良亦自有可責學者欲講求事君之道須是平時開廓心中能容人乃可
滕文公為世子【止】周公豈欺我哉世子複見孟子未嘗言語如何便以為世子疑吾言乎葢孟子于世子眉睫之間自見其疑性善之説如神醫之治病望而知其受病之原故孟子告之以道一而已矣又舉成覸顔淵公明儀之言以證之夫三子之言惟顔淵之言氣象安泰孟子止舉顔子之言以曉之可也何必兼三子之言而舉之此孟子教人之深意也如醫者之下藥各有次序初舉成覸之言者欲使文公去其畏心而廣其志氣如下一服??藥而瘳疾若不下第二服以平補之則向之??必複為害是故孟子次舉顔子之言者下第二服藥也使世子之氣平而安适病既已去又必頼第三服藥以固養之故孟子終舉公明儀周公豈欺我之言以固世子之信心如下第三服藥使己平之疾過加固養不至再發則終身無患此有以見孟子所以教文公其緩急皆有先後不可少差者也【滕文公上】
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貢法禹之所制豈聖人肯為害民之舉葢當夏之時民力尚厚室有餘布廪有餘粟雖有荒歉多取亦不覺此貢法所以可行至商周民力不如古故助法可行而貢法不可行此亦聖人随時制法之義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觀陳代之問已足見孟子器量髙深處不仁者不敢登其門不義者不敢造其室葢大抵人須使人來面前凡非所當為之事欲言而不敢言觀陳代之言如此曲折亦足以見其将言而嗫嚅【滕文公下】
志士不忘在溝壑【止】孔子奚取焉讀上兩句須着意防孔子奚取焉一句大凡人須辦得此一着地位了方可處事自今觀之此句凜凜然如秋霜夏日之嚴孟子卻如何説道孔子奚取焉葢辦得一個死地位固是好若死非其招而徃則徒然死于不徃則為正當中庸曰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非其招不徃乃是得中庸處
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乗王良初用師法之正故徃而不獲一禽乃命以為賤工王良言我非不能葢以正不以詭于是以詭得十禽此如晏子治邑初三年齊景公責其不治欲代之晏子曰吾知為邑矣遂出為邑三年専事左右未及三年晏子朝君下堂而迎之晏子曰臣初三年但知治民不知治左右此君所以欲代也後三年但知治左右而不知治民而君迎勞如此以此觀王良氣象亦未為失大扺人之所為患不能合于道耳茍在我既已盡合于道縦人不我知而我盡禦之道矣雖不獲一禽可以無媿何必詭遇以曉于人是有以見其自信者輕今有人于此君子人也人以其不能術數巧詐為病則必自試其能然後語人曰吾非不能也前日之所不能者不欲為也殊不知彼小人之事君子豈以能此為榮而不能為病哉以不能此為病則非君子矣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大凡君子之教人必随其量如景春之識見卑下使遇子路子路必不對而孟子不以其識見卑下猶委曲教之此見孟子樂于教人處
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若後世儒者答時多説謀道不謀食富貴如浮雲軒冕如土芥仕不足道如此則不起發人意又隻以為君子防得爵祿輕故放得下我待得爵祿重故放不下我豈敢自比君子孟子之對則不然反告以君子急于仕有甚于衆人聞者必謂君子于仕反急如此何故不肯輕進必須疑駭求其説而不得然後徐因其疑而告以穴隙之譬使知君子急于仕如此茍不是分明見得有大可恥者亦何苦不仕哉聞者安得不感悟此孟子教人變化之妙用
萬章問曰宋小國也【止】如之何大抵學者欲辨其真僞宋王偃初建國時非是誠心欲行王政止是矯情飾僞欲以行王政之説欺人萬章心地不能明便疑宋王偃真欲行王政故問孟子孟子所以答亦原不曽説破宋王僞處亦不言萬章不曉但舉湯武事為證葢天下事舉其真則僞自可見言其是則非自可知才舉湯武之真便見宋王之僞使孟子直指宋王僞時近則招罪逺則招怨又豈為善問答乎故曰湯居亳【止】又不以祀葢湯之為湯原不曽有心去正夏偶然與葛為鄰葛既不祀于親仁善鄰之理亦不可不問故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其無以供犧牲者豈真無以供之葛之為國雖小亦自有人民社稷不過以誕謾之辭而罔湯使常人處之見其如此罔我必便伐之湯乃與之牛羊葛伯又不以祀湯又問之又曰無以供粢盛又使亳衆徃為之耕至于殺而奪者縁葛伯非特不祀又且貪殘之心欲殺百姓湯于此故不得不征聖人所以如此再三問者聖人之心凡道理非大段絶滅尚可救時猶且欲救之恐他萬一有歸善之心便可挽而歸之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止】複雠也者大扺誕謾之心止可欺目前人惟聖人之心出于真實故四海之内同一信之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婦複雠也此又見湯之真實處湯始征止後來其無罰先東則西怨先南則北怨皆怨之而恐其後至此與宋王齊楚惡而伐之者異矣有攸不為臣【止】取其殘而已矣孟子又指武王而證之商之士女皆以?黃實篚而迎武王之師小人則箪食壺漿以迎武王之師此與宋王之事又異矣想萬章聞之亦不待孟子言終亦自黙曉湯武之真而宋王之僞此又聖賢善于問答處不行王政雲爾止何畏焉者此又指出宋王不真行王政處使其真能行王政四海皆望其為君雖齊楚又何畏大扺兵是兇器凡殘虐慘刻之大莫如兵自聖人用之則變其殘虐慘刻之氣象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