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山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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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耕道綱目發明,間有不合凡例而曲為之說者。

    先儒亦嘗病焉,不當祀之于鄉?予謂:古人祭有道有徳于瞽宗,則二公誠有所未至,然節以一惠而擇從其善,亦後學所當師也。

    昔王魏有功貞觀,雖不死建成而列祀于淩煙。

    公榖說春秋,雖未能盡合聖人,而從祀孔廟。

    則以二公而祀諸鄉邑,以啟其後人,何不可乎? 直夫之出猶為彼善于此,第恐不能由所為袖手而歸,不若不出之為愈也。

    葢峣峣易缺,皦皦易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古之君子若龜山和靖,晩節之出猶不惬衆望。

     兵部尚書徐禧,雖吏員出身,甚有大人之量。

    又識人知事變。

    因侍郎蹇誼叱罵辦事官為狗吏,遂見幾,明日乞養病歸。

    朝廷知之,責蹇。

    徐公以己不應此任,且薦蹇以自代。

    囑家人莫恠恨他,以為他日有變故,他必能替我死也。

     林井庵立朝有氣節,侃侃論事,不畏權貴。

     拾遺 今日士大夫,老成清謹者為上,其次隻是鄉願,下則放僻邪侈、無所不為矣。

     人之出處皆天。

    其處而修身,出而行道,則人之所以奉乎天也。

    故儒之未用,其責在天;用之而弗覩其效,無以奉乎天者,其責在人。

    天人交至,則其道有弗亨者邪。

     直道難行而羣吠紛紛,古之君子所不能免,惟求無愧于吾心而已。

     當時士君子要論谏,被同列洩謀,必媚權貴,甚壞事。

    今之學者多屑屑計較,隻是量狹。

     朋友相見便須盡言極論,不要留待,以相會不常也。

    自述見人隻據平日說出來,不設町畦,不顧慮闗防,頗于易簡上有工夫。

     論人物當推心衍。

     天地亦隻是數安排定。

    康節數學,是他見得到如此。

    明道伊川不從者,葢欲以理回轉其數之變處耳。

    所以兩先生不泥于數。

     吾婺先輩文章,皆渉理趣者,由其習聞諸老先生道學風聲也。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而處事之術有經有權。

    堯舜朱均之父子、湯武辛癸之君臣,變也,非常也,未易以經言也。

    自堯舜視之,則全父子之恩者吾之私,而為天下得人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害公;自湯武視之,則守君臣之分者吾之私,而為天下去暴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廢公。

    于是不得已而禅授焉、放伐者,權也。

     桐宮之事,孟子以為有伊尹之志則可;而辟管叔,雖周公亦不能無過,故必有舜禹之徳,而天之厯數在焉,然後足以當堯舜之讓。

    茍惡不辛癸,心非湯武,而欲援鳴條牧野以實口,則是天下之罪人也。

    而可乎?故曰:權,非聖人不能用也。

     堯舜之事,不以訓人之父,而可訓其子;湯武之事,不以訓人之臣,而可以訓其君。

    為子者曰:吾不可以朱均,吾而朱均,則父必堯舜矣。

    為君者曰:吾不可辛癸,吾而辛癸,則臣其湯武乎。

     今日士大夫彈劾大臣太監者,多不得其情。

    須是如羅一峰彈李賢起複事,三反五覆,說得他倒,服得他心。

    李公因而慚忿,遂至于死。

     法無古今,便民者為良法;論無當否,利民者為至論。

     晉之範宣子讓,而其下皆讓。

     先生問:浙中見有好人才否?董遵以為亦落落多,隻是務舉業求仕進者。

    有志于聖賢者固未見,有志于經濟者亦少。

    先生以為:國家三年一開科,取賢才若如此,世道如何會好? 天地間氣到此時都弱了,至于生出人來亦罷軟,厭厭不振,少有氣節。

     世變得不好去,芝蘭亦變為蕭矣。

     昔秦穆公之殉葬,而死者百七十有七人。

    其間豈無有位而富貴者,然皆泯沒無聞,而獨子車氏之三子,至今為烈。

    葢以黃鳥之詩存焉耳。

     吾平生一切玩好之物皆無所好,惟好古書而已。

    昔在閩,胡文定公子孫有一監生,送一部寫本《緻堂管見》來與,因問其家再有重本否,彼雲止有此本。

    遂發還。

    俟我有力,當與刋之,不敢私取為一己所有也。

     昔廬陵有四忠一節祠,文丞相履善少嘗遊之,而欣慕曰:死不爼豆其間,非夫也。

    厥後文果以精忠大節着于天下,視前人尤有光焉。

    非祠之感而然乎? 先輩有言,為常人之子孫非難,而為名人之子孫者難;為名人之子孫固難,而為聖賢之子孫尤難。

    葢以前人之功徳極盛,而後人不克肖焉,則未免辱其先矣。

    斯所以為難也。

     身也者,親之枝也,親雖不存,而吾身存焉,必思所以立其身。

    夙興夜寐,無忝所生,一出言一舉足,皆不敢有忘,若古之聖人君子者。

    行道揚名,以顯其親于無窮,豈非所思之大者乎。

     吾越先正呂公升者,嘗佥閩憲,仰天一祝,而害稼之螟盡死。

    則天可格而物可感矣。

     昔辛有适伊川,見有被發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後秦晉遂遷陸渾之戎于伊川,葢天将變夏為戎,而其人已先化為戎也。

     今世之士,但得登科甲為美官,則平生志願已足,豈複有求益者哉。

     人之處世,如舟在江中,或遇安流或遭風浪,任其飄蕩,皆未知如何收殺,非可逆料。

    但當随時思其所以處之之計,能不失于道,則可矣,雖聖賢亦不過如此。

     行實附 楊亷曰:先生諱懋,字徳懋,浙江蘭溪人。

    成化丙戌會試第一人,登進士選翰林庶吉士,授編修。

    谏作鳌山燈詩,忤旨,黜為臨武知縣,用給事中毛弘言,改南京大理評事,遷福建按察佥事。

    年四十一緻仕。

    弘治辛酉,起為南京國子祭酒,遭喪力辭不允,服阕赴召,三載凡五疏,皆乞休,竟不待報去任。

    正徳庚午,起為南京太常卿,再辭,進南京禮部右侍郎緻仕。

    今上登極,特升南京禮部尚書緻仕。

    尋用禦史胡瓊言,玺書存問之,使及門而公不待矣。

    年八十六。

    别号闇然子。

    學者稱為楓山先生。

    嗚呼!儒雅如黃未軒,豪邁如莊定山,公則斂華就實,獨立其間;風節如羅一峰,習靜如陳白沙,公則既博複約,自成一家。

    至于收四海無瑕之譽,膺五福無疆之年,此則同時諸老未有或之先者也!嗚呼,在漢東都,不為危言之叔度;在宋鵝湖,不立異論之伯恭。

    今求其人,庸非公乎! 門人唐龍曰:先生天挺其質,瑩乎美矣。

    由學以達本,介以辯,其貌于于,要之天下嗜好一不入于心,超乎富貴而藐之真浮雲。

    栩栩爾其詞恂恂,及論事決議,明計利害,直指是非。

    退而在野,憫時憂國,心未嘗忘。

    環堵蕭然,将終其身而無愠色。

     門人湛若水曰:先生自謂一生委靡,君子曰盛徳之至。

    是故不言而信,不怒而人畏,不為名髙以立異,而人自有不可企。

    忠信一貫,表裡無二,非盛徳其孰能與于是!門人從子拯曰:翁行部積勞,觸瘴成疾,恐贻親憂,歸志益堅,考績赴部,遂求謝事。

    冢宰尹慰留之,辭益力。

    尹公诘之曰:不罷軟,不貪酷,不老病,如何可退?翁矢口對雲: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罷軟多矣;古人一介不取,某之貪多矣;古人視民如傷,某之酷多矣。

    年雖未艾,須發早白,亦可謂老疾矣,請舉一退之足矣。

    尹公怃然驚歎,知其意決,特為具奏,得從所請。

    時年僅四十一。

     莊定山嘗稱:翁于書無所不讀,于天下事無不理會,究極義理精微,身體力行,惓惓斯世,不為矯飾。

    周畏齋時可亦雲:羅一峰嘗稱吾弟徳懋,雪力澄山之才也。

     林俊曰:先生專志六經,附博史子,意所詣極,将欲起婺學數百年後,會北山魯齋仁山白雲之派,以上接東萊晦庵之傳。

     邵寶曰:先生自壯歲以文章魁天下,以忠谏着翰林,以經濟稱于海内,自史館左遷,涉厯中外,未克展布,晩始起為司成,天下莫不賀得師焉。

    及請老歸,栖遲林壑,隠然系天下之望者幾二十年。

    上之初政,有意用之,問使在途,而先生卒矣。

    論者于先生猶若未滿焉,然以予觀于先生,其共謹康靖之節,平暢醇雅之文,簡亷樸直之風,在朝在野,遐迩承向,葢不動聲色而耿耿回瀾,老益惇笃。

    君子之論焉可誣也。

    若是而謂先生之道未光于世,則豈可哉。

     蔡清曰:聞章先生動息皆以奏聞起取為意,清謂先生今決無意出矣。

    其聞起取之言,非但不入其心,亦不欲納諸耳矣。

    比來複出者俱不得完璧而歸,今聽先生一人堅卧林下,保全令徳,斯亦足壯士風。

    淑士彚而為國家添一人物矣。

    易所謂不變其所守,乃所益上者也,況今既未能以不次柄用先生,隻将以纂修文墨事取用,誠亦不必竟其事矣。

     王守仁曰:先生專一主敬,國子祭酒時年踰七十三,疏得請。

    逆瑾擅權,名卿多遭斥辱,而翁已先幾去矣。

     沈伯鹹曰:楓山任道録實詳矣。

    嘉靖丙申,鹹捧勑過蘭羞芼祠下,特書六經先覺,榜之風後學爾。

    訓導王一元先生子接出語錄草,曰:此漁石少湖師意也。

    鹹乃三複考證,越十年,丙午六月刻于嘉禾少泉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