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關燈
何拘若是!又何齊若是!豈非以十二辰之數而強附之耶?地辟,物即生之,陸也草木昆蟲,水也蛟螭魚鼈,人亦類也,與俱生矣。

    蓋氣化之不容已如此,安能若是久乎?自堯至於茲,止三千餘年爾,今視之亦甚遠。

    曰萬八百年物始生焉,謂實埋然乎哉!” 天地之生物,勢不得不然也,天何心哉!強食弱,大賊小,智殘愚,物之勢不得不然也,天又何心哉!世儒曰,天地生物為人耳。

    嗟乎!斯其昧也已。

    五谷似也;斷腸裂腹之草,亦将食人乎!雞豚似也;蚖蜿蝮蠍之屬,亦将為人乎!夫人之食夫物,固曰天之為,夫人之生之也,然則虎狼攫人而食,謂天為虎狼生人可乎!蔽于近小而不緻大觀也矣。

     禮運曰:“播五行於四時,而後月生也。

    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

    ”嗟乎!月之生與月之盈缺,由於曰之遠近為之,與五行之播何涉乎?以其實言之,曰月往來,乃成四時;今曰而後月生,是四時生月矣,可乎?五行家之謬論,類如此。

     孔穎達曰:“萬物成形,以微著為漸。

    五行先後,亦以微著為次。

    以水最微為一,火漸著為二。

    ”此附會洪範之說也。

    五行之性,火有氣而無質,當作最先;水有質而不結,衣之;土有體而不堅,再次之;木體堅而易化,再次之;金體固而不爍,當以為終。

    雖五行生成先後之序,亦不外此。

    孔氏之說背矣。

     老子之道,以自然為宗,以無為為用。

    故曰“以百姓為刍狗”,任其自為也。

    吾見其強淩弱,衆暴寡,懊然而不平矣;而況夷狄之侵轶乎!又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夫民生之利,累世聖智之人遺之也;若然,則堯憂得舜,舜憂得禹,其志亦荒矣,可乎!有為者,聖人之甚不得已也,必欲無為以任其民,大亂之道也。

    故老子之道,以之治身則保生,以之治國則長亂。

     老氏無為,正欲有為,故其道奸;佛氏有見,實無所見,故道愚。

     虛者、氣之本,故虛空即氣。

    質者、氣之成,故天地萬物有生。

    生者、精氣為物,聚也。

    死者、遊魂為變,歸也。

    歸者、返其本之謂也。

    返本複入虛空矣。

    佛氏老莊之徒見其然,乃以虛空、返本、無為為義,而欲棄人事之實,謬矣。

    嗟乎!有生則生之事作,彼佛氏、老莊,父子、君臣、夫婦、朋友之交際能離之乎!飲食、衣服、居室之養能離之乎!不然,是生也為死之道者也,夫豈不謬!古之聖人非不知其然也,以生之事當盡,而萬物之故當治,故仁、義、禮、樂興焉,其虛空返本之義,聖人則禁之,恐惑亂乎世矣。

     古有自善之士,葆形而全生,絕類而遠引,何如?王子曰:天靡曰,四時滅景;地靡海,百川大侵;人靡聖,萬物大戾;夫奚宰而平之!故棄世而全形者,莊周、庚桑氏之流,大亂天下者也。

    然則聖人不貴生乎?曰:聖人心乎無欲,政手簡易,德乎儉素,全生之術,若揭諸曰月矣,此堯舜所以無為而難老也,曾何私私然離人而自全之。

     養心性,正彜倫,以成其德,此切問近思之實,孔、孟之真傳也。

    恤惸獨、謹災患,勸農積谷、修德懷遠,此養民利國之實,堯舜之遺政也。

    闇儒過高,講究玄遠,學失其學,治失其治,塗蔽後世大矣。

     元氣者、天地萬物之宗統。

    有元氣則有生,有生則道顯。

    故氣也者、道之體也;道也者,氣之具也。

    以道能生氣者,虛實颠越,老、莊之謬談也。

    儒者襲其故智而不察,非昏罔則固蔽,烏足以識道! 君子篇 君子有微言,無謬言;有辯言,無贅言。

    探道于精曰微;迷道于幽罔以惑世曰謬;析理以明道曰辯;道無所賴以明而漫言之曰贅。

     仁、義、禮、樂,聖王固世之道也,雖寡近功而有遠效,世非有桀纣之惡,猶存也。

    秦人棄禮義而尚功利,雖速得之,必速失之。

     聖人之言有盡,聖人之道無窮。

    聖人處其時事也,不可以有加矣;時變勢殊,聖人應之則反是。

    是故聖人執道不執事。

    然則,聖人有未言、末行者,當以道求之可也。

     死合天理之謂仁,死盡人道之謂義。

    比幹剖心,申蒯斷臂,弘演納肝,豫讓吞炭,要諸仁義之途,豈徒然哉!彼苟免者,生也倏忽,延命幾何?一息之差,萬世之謬。

    既失忠貞之節,終抱忸怩之恥。

    生也無顔,氣也不揚,與死何殊哉! 人無天地普大之心,則限而不能通,偏而不能公,不足以宰天下之事,亦不足以議天下之道。

     或問君子之樂。

    曰:”順理而行,随寓而安,無得無喪,以道禦之,何不樂!”曰:所由樂?曰:“窮理盡性,通之天人,斯得矣。

    ”曰:人何以寡樂?曰:“得於内斯輕乎其外也,重于外斯失乎其内也。

    夫人也既重於外也,則夫利害禍福、窮通得喪,曰交於前,而勞心以圖之,憂且不及矣,而況于樂乎!” 五行生克之說,始而谶緯托經,求信其術:終而儒者援緯以附於經,此天下之惑,固蔽而不可解矣。

     古人之學,先以義理養其心,志於道,據於德,依于仁是也。

    複以禮樂養其體,聲音養耳,彩色養目,舞蹈養血脈,威儀養動作是也。

    内外交養,德性乃成,由是動合天則,而與道為一矣。

    今人外無所養,而氣之粗鄙者多;内無所養,而心之和順者寡。

    無怪乎聖賢之不多見矣。

     離氣無性。

    氣外有本然之性,諸儒拟議之過也。

     正道湮塞,邪說橫行,多由于在上之勢緻之。

    漢光武好圖谶,故當時緯候之流,順風趣附,遂使道之所妄,強以為真;命之所無,的以為有。

    鄭興、賈逵以扶同貴顯;桓譚、尹敏以乖忤淪棄。

    嗟乎!貴賤窮通之際,守義乘道,堅而不回者,幾何人哉?中人小生懾于時威,孰能違之,而況寡超明之鑒者乎?卒使天下後世詭聖不經,奸政壞俗,厥誰之咎哉? 性與道合則為善,性與道乖則為惡,是故性出于氣而主乎氣,道出于性而約乎性。

     迂儒強執,不識古今之宜;鄙儒依阿,不顧國家之計;俗儲淺陋,不達治忽之機,皆不堪委任。

     不直截語道,而穿鑿以求通,其蔽于成心乎!不普炤于道,而強執以求辯,其蔽于私心乎!此二心者,學道之大病也。

    雖然,祛其偏倚,則私心可亡。

    學至於成心,則習識堅固,吝其舊學而不舍,雖賢者猶不能辯其惑,而況愚不肖之無識乎?故習識害道。

     文王篇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孔子何以文為?王子曰:“夫文也者,道之器、實之華也。

    六經之所陳者,皆實行之著,無非道之所寓矣。

    故無文則不足以昭示來世,而聖蘊莫之睹。

    尚書、政也;易、神也;詩、性情也;春秋、法也;禮、教也;聖人之蘊,不于斯可睹乎?是故學于六經而能行之則為實,反而能言之則為華,斯于聖蘊幾矣。

    是文也者、道也,非徒言也,此仲尼之慕于文王者也。

    ” 樂也者,存乎道者也,抑揚節奏之妙,存乎聰明而為之也;安靜和暢之體,存乎實德而象之也。

    兩階之幹羽,前徒之倒戈,揖遜之雍容,驷伐之猛厲,不俟觀乎韶、武而知之矣。

    故道之所由行,而樂之所由成也。

     春秋書災異而不言事應,聖人之微其辭乎?曰:“據時書事,可以見物理之變爾;談災應則多誣,聖人不誣,人孰謂其辭之微!” 易、書、詩、儀禮、春秋、論語,聖人之純也,萬世人道之衡準乎!孟子、荀子持仲尼之論,明仁義者也。

    孟之言也,闳大高明,其究也近聖;荀之言也,蕪衍無緒,其究也離詭。

    關、洛之學似孟子;程伯子淳粹高明,從容於道,其論得聖人之中正,上也。

    閩越之學,笃信顯卉,美矣;而泛探博取,诠擇未真,要之猶有可議,次也。

     堯以二女妻舜,達禮乎?聖人何安之?王子曰:“鴻荒之世,猶夫禽獸也。

    唐虞之際,男女有别、而禮制尚闊也。

    殷人五世之外許婚。

    周人娶婦而侄娣住媵。

    以今觀之,犯禮傷教甚矣。

    當時聖人不以為非,安於時制之常故爾。

    是故男女之道,在古尚疏,于今為密,禮緣仁義以漸而美者也。

    以是望于堯舜者,謂之不知時。

    ” 魯兩生篇 正蒙,橫渠之實學也。

    緻知本于精思,力行本于守禮;精思故達天而不疑,守禮故知化而有漸。

     文王事商,武王伐纣,其心若是班乎?王子曰:“君臣之際要諸義,聖人之心要之安。

    無所逃而樂天者,安於義者也。

    起而吊伐以康世者,義之變例也;變則駭於常也,焉得安。

    由是而安,非人之本心也。

    是安與否,文武之所由判也,德之所以至者在是乎!善之所末盡者在是乎!烏得而班諸!”曰:“天與之,人歸之,文王於斯時也亦豈得而辭!”曰:“吾不為,天孰與乎?吾不行,人孰歸乎?商之子孫千億,天盡絕之耶!微子、箕子,非聖賢之才耶?殷墟之民,豈盡頑耶?故君之義雲爾,斯文王之心也。

    是故竊負而逃,三讓而遁,扣馬谏伐以服事殷者,吾則服其道而敬其心。

    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者,吾則嘉其功而取其志。

    曰其道一者,吾末之知也。

    ” 溫公變熙甯之法何如?曰:”惡其人并疾其法,亦甚矣!介甫固執者也,法豈無可取者乎!顧役以便江南,保甲以省兵費,經義以崇經學,存之以益治可也,因之以明至公亦可也,識不達其幾,卒使紹聖以為口實,惜哉!” 歐陽永叔欲自拟韓子,故以韓拟孟子。

    嗟乎!孔、孟志在天下後世,先自治而治人者也。

    退之悠悠戲弄,然乎?謂佛骨表近之,茲谏官之疏爾;謂原道近之,茲文字之偶合爾,可以概之哉?是故論人者,當本之實學;拟人者,當核於素履。

     骊姬谮,太子申生知之乎?曰:“謀久,國人已危之,太子烏乎不知!士蔿、狐突欲其逃矣;裻之偏、玖之缺,示之以不全矣;太子亦曰,蠍谮焉避之,太子惡乎不知!”曰:知之何及於殆?曰:“夫智之為用也,攝物裁變,酌中成德,雖大難可圖也。

    吾聞之,寡智而專於仁,則不忍為溺愛,不違為阿順,執義為小廉,守諒為曲信。

    大患遠圖則遲貳而不決,太子之謂也,安不及于殆!讓以悅親之心,逃以成親之慈,遠以纾己之危,泰伯之至德也,太子惡足以知之。

    遁也、全父子之親,孰與守死而陷父于滅子之不仁!生而明之,恐傷其心,孰與死而彰其嬖内之惡!君子曰,太子恭也,恭而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