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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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與弼,字子傅,号康齋,撫州之崇仁人也。

    父國子司業溥。

    先生生時,祖夢有藤繞其先墓,一老人指為扳轅藤,故初名夢祥。

    八九歲已負氣岸,十九歲(永樂己醜)觐親于京師(金陵),從洗馬楊文定(溥)學,讀《伊洛淵源錄》,慨然有志于道,謂程伯淳見獵心喜,乃知聖賢猶夫人也,孰雲不可學而至哉!遂棄去舉子業,謝人事,獨處小樓,玩《四書》、《五經》、諸儒語錄,體貼于身心,不下樓者二年。

    氣質偏于剛忿,至是覺之,随下克之之功。

    辛卯,父命還鄉授室。

    長江遇風,舟将覆,先生正襟危坐。

    事定,問之,曰:“守正以俟耳。

    ”既婚,不入室,複命于京師而後歸。

    先生往來粗衣敝履,人不知其為司成之子也。

     居鄉躬耕食力,弟子從遊者甚衆。

    先生謂婁諒确實,楊傑淳雅,周文勇邁。

    雨中被蓑笠,負耒耜,與諸生并耕,談乾坤及坎、離、艮、震、兌、巽于所耕之耒耜可見。

    歸則解犁,飯粝蔬豆共食。

    陳白沙自廣來學,晨光才辨,先生手自簸谷,白沙未起,先生大聲曰:“秀才若為懶惰,即他日何從到伊川門下?又何從到孟子門下?”一日刈禾,鐮傷厥指,先生負痛曰:“何可為物所勝!”竟刈如初。

    嘗歎箋注之繁,無益有害,故不輕著述。

    省郡交薦之,不赴,太息曰:“宦官、釋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難矣,吾庸出為!” 天順初,忠國公石亨汰甚,知為上所疑,門客謝昭效張觷之告蔡京,征先生以收人望。

    亨謀之李文達,文達為草疏上之。

    上問文達曰:“與弼何如人?”對曰:“與弼儒者高蹈。

    古昔明王,莫不好賢下士,皇上聘與弼,即聖朝盛事。

    ”遂遣行人曹隆至崇仁聘之。

    先生應召将至,上喜甚,問文達曰:“當以何官官與弼?”文達曰:“今東宮講學,需老成儒者司其輔導,宜莫如與弼。

    ”上可谕德,召對文華殿。

    上曰:“聞高義久矣,特聘卿來,煩輔東宮。

    ”對曰:“臣少賤多病,杜迹山林,本無高行,徒以聲聞過情,誤塵薦牍,聖明過聽,束帛丘園,臣實内愧。

    力疾謝命,不能供職。

    ”上曰:“宮僚優閑,不必固辭。

    ”賜文币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館次。

    上顧文達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

    ”時文達首以賓師禮遇之,公卿大夫士承其聲名,坐門求見,而流俗多怪,謗議蜂起。

    中官見先生操古禮屹屹,則群聚而笑之。

    或以為言者,文達為之解曰:“凡為此者,所以勵風俗,使奔競幹求乞哀之徒觀之而有愧也。

    ”先生三辭不得命,稱病笃不起。

    上谕文達曰:“與弼不受官者何故?必欲歸,需秋涼而遣之,祿之終身,顧不可乎?”文達傳谕,先生辭益堅。

    上曰:“果爾,亦難留。

    ”乃允之。

    先生因上十事,上複召對。

    賜玺書銀币,遣行人王惟善送歸,命有司月廪之。

    蓋先生知石亨必敗,故潔然高蹈。

    其南還也,人問其故,第曰:“欲保性命而已。

    ”己卯九月,遣門生進謝表。

    辛巳冬,适楚拜楊文定之墓。

    壬午春,适閩,問考亭以申願學之志。

    己醜十月十七日卒,年七十有九。

     先生上無所傳,而聞道最早,身體力驗,隻在走趨語默之間,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謂“敬義夾持,誠明兩進”者也。

    一切玄遠之言,絕口不道。

    學者依之,真有途轍可循。

    臨川章衮謂其《日錄》為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說,以成說附己意,泛言廣論者比。

    顧泾陽言先生一團元氣,可追太古之樸。

    而世之議先生者多端,以為先生之不受職,因敕書以伊、傅之禮聘之,至而授以谕德,失其所望,故不受。

    夫舜且曆試諸艱,而後納于百揆,則伊、傅亦豈初命為相?即世俗妄人,無如此校量官爵之法,而況于先生乎?陳建之《通紀》拾世俗無根之謗而為此,固不足惜。

    薛方山亦儒者,《憲章錄》乃複仍其謬。

    又謂與弟訟田,褫冠蓬首,短衣束裾,跪訟府庭。

    張廷祥有“上告素王,正名讨罪,豈容久竊虛名”之書。

    劉先生言:“予于本朝,極服康齋先生。

    其弟不簡,私鬻祭田,先生訟之,遂囚服以質,絕無矯飾之意。

    非名譽心淨盡,曷克至此!“然考之楊端潔《傳易考》,先生自辭宮谕歸,絕不言官,以民服力田。

    撫守張璝(番禺人)因先生拒而不見,璝知京貴有忌先生者(尹直之流),欲壞其節行,令人訟之,久之無應者。

    璝以嚴法令他人代弟訟之,牒入,即遣隸執牒拘之。

    門人胡居仁等勸以官服往,先生服民服,從拘者至庭。

    璝加漫侮,方以禮遣。

    先生無愠色,亦心諒非弟意,相好如初。

    璝以此得内貴心。

    張廷祥(元祯)始亦信之,後乃釋然。

    此為實錄也。

    又謂跋石亨族譜,自稱門下士。

    顧泾凡(允成)論之曰:“此好事者為之也。

    先生樂道安貧,曠然自足,真如鳳凰翔于千仞之上,下視塵世,曾不足過而覽焉。

    區區總戎一薦,何關重輕?乃遂不勝私門桃李之感,而事之以世俗所事座主舉主之禮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一也。

    且總戎之汰甚矣,行路之人皆知其必敗,而況于先生?先生所為堅辭谕德之命,意蓋若将浼焉,惟恐其去之不遠也,況肯褰裳而赴,自附于匪人之黨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二也。

    ”以羲論之,當時石亨勢如燎原,其薦先生以炫耀天下者,區區自居一舉主之名耳。

    向若先生不稱門下,則大拂其初願,先生必不能善歸。

    先生所謂“欲保性命”者,其亦有甚不得已者乎? 康齋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說,言心則以知覺而與理為二,言工夫則靜時存養,動時省察。

    故必敬義夾持,明誠兩進,而後為學問之全功。

    其相傳一派,雖一齋、莊渠稍為轉手,終不敢離此矩矱也。

    白沙出其門,然自叙所得,不關聘君,當為别派。

    于戲!椎輪為大辂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後時之盛哉! 此為犁洲先生黃宗羲所記。

    載《明儒學案》。

     日錄 夢孔子文王二聖人在南京崇禮街舊居官舍之東廂,二聖人在中間,與弼在西間。

    見孔聖容貌為詳。

    欲問二聖“人生知、安、行之心如何”?又仿佛将文王書一冊在案披習,似文王世系。

    (巳乙) 夢侍晦庵先生側。

    先生顔色藹然,而禮甚恭肅焉,起敬起仰焉。

     夜枕思宋太宗燭影事,深為太宗惜之。

    人須有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之心,方做得堯舜事業。

    不然,鮮有不為外物所移者。

    學者須當随高痛懲此心,劃割盡利欲根苗,純乎天理方可語王道。

    果如此,心中幾多脫灑伶俐,可謂出世奇男子矣。

    與鄰人處一事,涵容不熟。

    既已容訖,彼猶未悟。

    不免說破,此間氣為患。

    尋自悔之。

    因思為君子,當常受虧于人,方做得益。

    受虧,即有容也。

     食後坐東窗,四體舒泰,神氣清朗,讀書愈有進益。

    數日趣同此,必又透一關矣。

     聖賢所言,無非存天理、去人欲。

    聖賢所行亦然。

    學聖賢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點檢且不暇,豈有工夫點檢他人?責人密,自治疏矣,可不戒哉!明德、新民雖無二緻,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後之序,豈能有新民之效乎?徒爾勞攘成私意也。

     貧困中事務紛至,兼以病瘡,不免時有憤躁。

    徐整衣冠讀書,便覺意思通暢。

    古人雲:“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别利器。

    ”又雲:“若要熟,也須從這裡過。

    ”然誠難能,隻得小心甯耐做将去。

    朱子雲:“終不成處不去便放下。

    ”旨哉言也! 文公謂延平先生終日無疾言遽色。

    與弼常歎何修而至此!又自分雖終身不能學也。

     文公又雲:“李先生初間也是豪邁底人,後來也是琢磨之功。

    ”觀此,則李先生豈是生來便如此,蓋學力所緻也。

    然下愚末學,苦不能克去血氣之剛,平居則慕心平氣和,與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态形焉。

    因思延平先生所與處者豈皆聖賢,而能無疾言遽色者,豈非成湯“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之功效欤?而今而後,吾知聖賢之必可學,而學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氣質之可化也的然矣。

    下學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卧,思家務,不免有所計慮,心緒便亂,氣即不清。

    徐思可以力緻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

    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

    心于是乎定,氣于是乎清。

    明日書以自勉。

     南軒讀《孟子》甚樂,湛然虛明,平旦之氣略無所撓,綠陰清晝,熏風徐來,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闊,日月自長。

    邵子所謂“心靜方能知白日,眼明始會識青天”,于斯可驗。

     夜病卧,思家務,不免有所計慮,心緒便亂,氣即不清。

    徐思可以力緻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

    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

    心于是乎定,氣于是乎清。

    明日書以自勉。

     與弼氣質偏于剛忿,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