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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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曆元旦在上海訪蔣百裡(方震)先生,談談關于大局的情形。蔣先生曾在日本德國學陸軍,其軍事學在國内最知名。他大緻說國内情勢轉變很快,不必輕易悲觀;——自然也不必輕易樂觀。他對東四省之失掉及華北問題,不視為什麼大不了,說不定幾年之後可以拿回來。不過雖因國際情勢變化上,可從外面給我們以機會收複失地,但自己沒有力量還是不行。所以就在我們自己力量的準備了。

    他研究中國曆史,看到這麼幾點:

    (一)中國民族在武力上夙不優長,談不上有武功;但每每從自衛上發出力量來,能夠戰勝強敵。

    (二)中國以整個國家為一個力量,而如何如何,似是很少的;亦就是國家常常沒有力量。而一個新的有生命的力量,常是從地方起來。

    (三)中國人在種族上無狹隘之見,隻在文化上有信念,不肯放松。中國人為種族而鬥争者少,為文化而抗争者多。中國被外族征服,非從種族而有亡國之感,乃是從文化上有亡天下之感,不甘心文化之滅亡。

    他判斷中國複興,或是從地方自衛的力量起來,為文化而鬥争。他又說全國形勢以山東為最重要。在日本提出二十一條件的時候,他曾向袁世凱說過,别的可以相當的讓步,唯對山東必須設法保全。美國烏德将軍也特别講山東之重要及好處。所以他對山東特别抱希望,希望從山東發出剛才所說的力量,從這自衛的文化的戰争力量,而得到一個中國的恢複的根基。我聽了他的話後,有很多感動啟發。

    他說決定戰争勝敗的條件原很多,但可以歸類為人的條件與物的條件。這人和物兩面的關系都很大,都很要緊;但總以人為主為先。因為物總要靠人運用的。人的條件亦包含很多,例如:主帥的才略,将領的和不和等都是。但戰争大了,長久了,那還是多數士卒的關系重大。士卒優劣長短如何,自有許多點可論,例如體力技術等;但究不如心理精神關系重要。大概以士卒對于他們的作戰之意義,有親切認識,而從内心裡發出力量者,為制勝基本條件。論到這裡,那各不同社會的人,其作戰心理就不同了。譬如遊牧民族,或者工業社會,對于侵略性的作戰,便有興味;農業社會就不然,而隻在自衛性的作戰,才發得出力量。中國人便是如此。前說三點,亦均系指出中國人在那些作戰上才親切有力。那就是對自衛親切,對侵略不親切;對地方親切,對國家不親切;對文化親切,對種族不親切。這很合乎我所觀察的。我常說:中國不像國家,而隻是一個社會,是一個文化體。同時因為理性發達的結果,所以種族之見少,而天下一家之意思多,從不與人作對,彼此間的疆化界限不嚴。對固有文化所含之理性很寶貴,如宋明之末,許多殉難的烈士,與乎未能殉難而作遺民的,他們對國亡固有很大的感慨,而他們心中還有更強烈的問題,就是文化問題。戰争不止一次,人家的優長點,在一次表現,在二次三次表現,但不能永遠表現;我們的優長點,第一次不表現,第二次可以表現,第二次不表現,第三次可以表現,他不能永遠不表現。最後一次表現,即可制最後的勝利。所以要緊的是現在要做訓練民衆的功夫,預先奠定文化自衛的心理基礎,用不着預先存一種狹隘感情的仇恨心理。要培養其理性,使其頭腦開發,問題來了,一指點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