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谷神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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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示《原外王篇》,似有見于兼,無見于獨。獨謂分子,猶雲個人。兼謂集體,舊雲團體。此意自有是處,而不盡然。吾兄學綜道墨,今已高齡,閉門守靜。弟本不欲多言,而又不得無言。道墨二家同不悟社會發展,人祇知道家欲返于太古之樸,其實,墨子之天志、明鬼、非樂、自苦等等思想,則主張後退,與老氏不異也。餘向者以墨子有科學思想,不欲非之,然墨子究非哲學之才。而拚命反對孔子。二家之言盈天下,勢力遠超過于儒家。自西周王道潰而春秋霸業興,春秋之季,霸業又潰,民不聊生,孔子欲救之不得,晚年始悟統治階層不可不毀去,庶民之潛力不可不喚起。其有教無類之宏願,緻有三千之衆集于門下,非偶然也。惜平道墨及諸子一緻反儒,六經之道郁而不明。衛鞅霸圖遂見信任于秦孝,韓非之說又為呂政所采用,于是暴力崛起,中夏自此衰替而不進者二千餘年。此餘少時讀史所深痛也,今不欲作蔓談。賤年已過七十,實不能求新知,惟深玩六經而有志乎天下為公之道。吾堅信社會發展不容停滞,堅信人類必破黑闇而啟光明。孔子之言社會,戒孤而尚比,孤者,人各獨立,不相聯系,生養各自營,無有合作,老子所慕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之社會是也。孔子《大易》《比卦》明萬物互相比輔而生,伊川《易傳》得其旨。化私而為公,《周官經》之制度,處處是要易散為群,化私為公,惜乎從來學人不求解。此種制度非推倒皇帝不能實行,從枝節處襲取則無不敗者。荊公亦不悟及此。此其為萬世制法之旨,至今乃可了然耳。來函謂《周官》之制未免設防而用察,民之由都市移郊外,或由郊外人居都市,皆由原住地方以書,證明其無罪行,即此一端可見其多防而密察,必非聖人之書也。兄之論如此,弟竊以為過矣。夫以一切曠廢為寬大,聽庶民之自生自死,自好自壞,一切無所領導,無所制約,此漢以來所為積弱久衰而不可振也。《周官》之制積極領導庶民,自生産事來,以至一切政務,經緯萬端,包絡天地。學校之教,道與藝并重;社會之化,禮樂與讀法并重。其用心之深而詳,規劃之大而密,根本深厚而纖悉無不顧到,吾雖欲稱述之而不可得。譬如天之大,其何以稱述之乎?兄不細究經義乃疑其設防而多察。聖人作此經,本為撥亂初期權宜之制,以一向缺乏政治經驗之庶民,一旦欲其舍舊而更新,倘以放任示寬大,于其行動得失,一無所防,一無所察,則不軌之民乘機而起,社會将至解紐潰敗,可斷言也。聖人思慮之遠大而深細,兄乃不精究而妄诋之可乎?兄習道論,故不喜察。然學道而志于用世者,鮮不用察。韓非固不足道。若諸葛公深于道,而為政亦尚察。張江陵以儒學融通佛老,其用察也尤精。吾于葛公、江陵無間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