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三 諸儒學案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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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形而下者也。

    人又人,物又物,所謂源遠而末益分,其終烏得不稍異?或譬之嘉穀之為種也,一歲而有秕粒焉,再歲而色粟異焉,再歲而形味或且異焉,雖其中之美者,固自若也。

    執其秕粒白穗赤粟,告人曰:“是非此種也,孰信之哉?”則知始同終異,雖以造化之工,其勢亦必至此。

    況乎男女之形化,信其理氣之自成者哉? 問:“水生木而水無所虧,木生火而木遂以滅。

    ”曰:“水之生木以氣,氣則屈伸往來之無窮,故氣至而木榮,氣返而木枯。

    木之生火以體,體則一定而不可損益,故體盛而火亦盛,體微而火亦微。

    體燥則近於火性,故其燄燃,體潤則猶存水性,故其燄郁。

    體存而火存,體滅而火滅矣。

    或曰水智也,智者行其所無事,木仁也,仁者不自私己,故能殺身以成天下之事。

    或曰水假土以生,木不自用而取諸人也。

    木不假物而自用,是以勞身焦思而至於斃也。

    故孔子以木為近仁,必示以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然則天下之善事,豈一人之才所能辦哉?知乎此,則知所以主靜立極矣。

    ” 問:“儒者皆言火生土,土生金。

    ”曰:“土之體,博厚無疆,非火所能生。

    今湖蕩之中,或浮沙成洲,平地之上,或積壤成丘,火何所用其力耶?但火之精氣行於地中,土因是而成金,故金之明在内,則金乃火之所生,土之所成也。

    ” 孟子之言性善,指仁義禮智而言者也。

    仁義禮智,烏有不善?但以人之禀受言之,則或全或缺,或有此而無彼,如“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之類,此韓子性有三品之說,優于荀、楊,然自予言之,雖謂性有萬品可也,豈特三品而已哉! 以五行之生言之,則金生於火也,火性烈而金性剛,木生於水也,水性緩而木性柔,此則一理之賦,所謂性相近也。

    然水行也而向於下,木止也而向於上,火散也而向於無,金遒也而向於有,此則土之所為,所謂氣禀之拘也。

      氣以理行,故理之在天者,若有知覺,在人為此心之靈也。

    聖人有教以覺庸愚,謂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者以此。

     人心最靈,是心即太極也。

    心之動便有善惡萬殊,則太極之流行賦予於人者,又安得而盡同耶? 天之太極主乎動,聖人之太極主乎靜,所謂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者。

    蓋複者還其舊之謂也,以見太極原隻是動,又謂陽變陰合,又謂五氣布四時行,曰變,曰合,曰布,曰行,皆是動,故考亭之解曰:“太極之有動靜,是天命之有流行也。

    ”蓋亦有以識之矣。

    《易》曰:“天行健。

    ”《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則是陰陽之運,豈有一息之停哉?雖曰動極而靜,亦不過如程子所言翕聚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其旨深哉!  問:“小人悖之,是庶民乎?是學者乎?”曰:“是學者。

    如孔子之所謂佞人,孟子所謂鄉願,《大學》之閑居,《中庸》之無忌憚,皆是也。

    若夫庶民盜賊之違理犯義,則非其性之滋僞,由於上之人不能立極,使之無道,而教之無素也。

    《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克綏厥猷惟後。

    ’荀卿子曰:‘天下有道,盜賊其先變乎?’由是推之,則知庶民之違禮,盜賊之犯義,特以極之不立耳,非庶民盜賊之罪也。

    ” 徵君來瞿塘先生知德 來知德字矣鮮,号瞿塘,川之梁山人。

    十歲通舉子業,舉嘉靖壬子鄉試,以終養不上公車。

    親殁,廬墓六年,遂無宦情,至萬縣山中,潛心三十年,以求《易》象,着《錯綜圖》,一左一右曰錯,六爻相反,如《乾》、《坤》是也,一上一下曰綜,反對如《屯》、《蒙》是也,以觀陰陽之變化。

    着《黑白圖》以驗理欲之消長。

    萬曆壬寅,司馬王象乾中丞郭子章交薦,除授翰林院待诏,疏辭,令以原銜緻仕。

    年八十卒。

     先生之學,與程子、陽明有異同者二端,謂格物之物,乃物欲之物,物格而後知至;克己複禮為仁;養心莫善於寡欲。

    此三句話,乃一句話也。

    何也?物也,己也,欲也,皆有我之私也。

    格也,克也,寡也,皆除去有我之私也。

    紫陽是說前一步工夫,陽明是說後一步工夫。

    謂明德即五達道也,自其共由於人謂之道,自其實得於己謂之德,自其通於天下曰達,自其昭於天下曰明,非有二物也,即敬止仁敬孝慈信之德也,言齊家,孝弟慈之德也,言治國,宜家人宜兄弟父子足法之德也,言平天下,老老長長恤孤之德也。

    一部《大學》绾結於此二字,不言道而言德者,有諸己而後求諸人也。

    此正五帝三皇以德服人之王道耳,若以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為明德,則尚未見之施為,以何事明明德於天下哉?愚按以物為欲,或問中孔周翰已有是說,但孔以為外物之誘,先生以為有我之私,雖稍不同,然有我之私,未有不從外誘者也。

     夫格物為初下手工夫,學者未識本體,而先事於防欲,猶無主人而逐賊也。

    克己之主腦在複禮,寡欲之主腦在養心,格物即識仁也,即是主腦,不可與克己寡欲相例耳。

    明德為虛靈不昧,無一象之可言,而萬象森然,此體不失,而行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自無隔閡,故謂之達。

    故謂五達道在明德中則可,謂明德即五達道,則體用倒置矣。

    其論心學晦明,天實囿之,若是一陰一陽之道,繼之者未必善矣。

    嗚呼!人自囿之,而歸咎於天,可乎? 心學晦明解 心學之一晦一明,天實囿之也。

    心學常明於天下,則世多聖人,麒麟鳳凰不能出走獸飛鳥之類矣。

    即今書者,吾儒所治之業也,天下無不讀書之聖人,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此古今聖人之常,大舜迩言且察,況書乎?蓋天忌尤物,聖人之經,不使人見其全經,聖人之傳,不使人見其全傳,縱醫家之靈方,蔔術之奇數,藏之秘府者,亦不肯久留於人間,書可知矣。

    夫書與天地,本無忌礙,且有興有廢,而況於生人乎?觀天不以全書與人,則知天不以全聰明與人矣,故心學不常明,聖人不常生,皆天有以囿之。

    孔子之聰明,千古一人而已,信乎子貢以為天縱也。

    孔子之後,門弟子多者,莫如鄭康成,一時相信者,以為孔子複生矣。

    自宋有程、朱,而鄭公之業遂廢,可見天惜聰明,不肯盡歸於一人也。

    程、朱在宋為名儒,然《大學》首章頭腦工夫未免差誤,他可知矣。

    王陽明以《大學》未曾錯簡,又可見天惜聰明,不肯盡歸於一人也。

    陽明之說是矣。

    然又以格物之物,認為事字,教人先於良知,而明德二字,亦依朱子,又不免少差,又可見天惜聰明,不肯盡歸於一人也。

      故天下有治有亂,心學有晦有明,皆天以聰明囿之,人力不得而與也。

    某少壯之時,妄意聖賢,山林中近三十年,所着有《易經集註》、《大學古本》、《入聖工夫字義》、《理學辨疑》諸書,與程、朱、陽明頗有異同。

    昨友人緻書,以天下義理程、朱說盡,陽明不必議之。

    将程、朱之註取科第,而複議之,非儒者之用心也。

    此言蓋為某而發,非為陽明也。

    殊不知理者天下之公理,人人皆能言之,不反複辨論,豈得為儒?且議者議其理也,非議其人品也。

    若論程、朱、陽明之人品,俱千載豪傑,泰山北鬥,皆某之師範也,豈敢議之?陽明亦未嘗議朱子之人品也,亦議其理而已。

    使前人言之,後人再不敢言之,則《墳》、《典》古聖人之書,孔子不敢删矣,《春秋》列國侯王之史,孔子不必修矣,傳註有前儒,程、朱不可出一言矣。

    言之者,不得已也,蓋天囿世人之聰明,入聖之工夫,稍認不真,則其用功之先後,不免以緩為急,以急為緩。

    古人有言,黃河之源不揚黑水之波,桃李之根不結松柏之實。

    名儒言之,門徒千人,從而和之,後學晚進,差毫釐而謬千裡,所以不得已而辯論也。

     語錄 仁義禮智信之理一也,自天命而言謂之性,自率性而言謂之道,自物則而言謂之理,自無偏倚過不及而言謂之中,自有諸己而言謂之德,自極至而言謂之太極。

    譬如起屋相似,性字自根基上說,道字自道路上說,理字自尺寸不可易上說,中字自規矩上說,得字自畜積上說,極字自關門一掃統括微妙上說。

     凡處不要緊之人,與不要緊之事,不可狎侮忽略,通要謹慎細密,就是聖人不洩迩工夫,吉兇悔吝都在此上面生。

     世間千條萬緒,消不得我一箇理字,千思萬想,消不得我一箇數字,千橫萬逆,消不得我一箇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