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江右王門學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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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乃溺於用而遺於體欤?”曰:“古之君子語體而用無不存,語用而體無不存,以其心無不貫也。

    豈若世儒語體則截然曰‘是不可為用’,語用則截然曰‘是不可為體’,語物語理,必應體用而成四片,不知文義愈析,論辨愈執,而道愈不明矣。

    ”(《體用》) 曰:“古之小學,學於《詩》、《書》、《禮》、《樂》,未有先從事心性者也。

    今子嘐嘐然,惟心性之務先,靈覺之獨切,無乃紊先後之序乎?”曰:“古人以先本後末先始後終為序,未聞先末與終之為序也。

    種樹必先植其根,治水必先浚其源,心性者,學之根與源也。

    世儒反以先本為非,必欲窮索物理而豫求於末終,是不為紊也哉?自天子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若以理為在物,從物物而索之,則上必不能通於天子,下必不能通於庶人,又奚足以言理?”(《循序》) 曰:“東越訓格物曰:‘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初學猝難了也。

    ”曰:“緻知在格物者,蓋言古人之緻其良知,雖曰循吾覺性,無感不應,而猶懼其泛也,則?在於通物之本末,而無以末先其本。

    夫是則知本即格物,而緻知之功不雜施矣。

    其下文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更不添一物字,則格物之為知本明矣。

    夫子曰‘反求諸其身’,孟子曰‘反求諸己’,又曰‘萬物皆備’,‘反身而誠’,皆格物疏義也。

    括而言之,知本而已。

    夫緻知非遺本也,而求其端,用力孜孜,反顧尤在於本,而後能不泛也。

    ”曰:“格物則然,窮理何居?”曰:“窮之義,盡也,極也,非謂窮索也。

    窮理者,即極夫天理之謂也,誠極夫天理,則人欲滅矣。

    ”(《格物》) 問“博文約禮”。

    曰:“文者,學之事也,至不一者,故稱博。

    莫非文也,而莫不有,吾心不可損益之靈則以行乎其間者,禮是已。

    禮,至一者也,故稱約。

    苟不約禮,則文失其則,雖博而非學矣。

    是故散之視聽言動者,博文也;存之勿非禮視聽言動者,約禮也。

    (《博辨》) 語其藏,則渾渾淵淵空空,一者不得不一,非必合之而後一也。

    語其放,則井井斤斤睽睽,殊者不得不殊,非必析之而後殊也。

    吾惟虞人之不理一也,奚虞分之不殊哉!又甯先析之為殊,後合之為一哉!苟無分殊,則不得謂理一;無理一,又孰為理之使分殊也?何則?理者,吾心之燦燦者也,以其至一理至不一者也,非謂漫漶而靡所區分之為物也。

    (《明中》) 儒者必曰,先知後行。

    夫子十五而學,三十而立,則為先行,四十不感,其與先知後行之訓,又自悖矣!儒者以窮至物理為入門,所謂窮其當然與其所以然,皆始學事也。

    今訓不惑,則謂知其所當然,訓知天命,則謂知其所以然,是孔子以四五十之年,乃得為始學之事,則在學者為過早,而在孔子為過晚矣,不又悖之甚乎?(《徵孔》)  氣有陰陽五行,揉雜不一者也。

    二五之氣,成質為形,而性宅焉。

    性者,即維天之命,所以宰陰陽五行者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而統於心。

    故言心即言性,猶言水即言泉也。

    泉無弗清,後雖2於泥淖,澄之則清複矣。

    性無弗善,後雖汩於氣質,存之則善複矣。

    由是觀之,性是性,氣質是氣質,又烏有氣質之性哉!且古未聞有兩性也。

    性之文,從心從生。

    今夫物斃矣,其質猶存,而生奚在?人之初死,其氣猶存,而生奚在?然則謂氣質有性者,贅也,亦舛也。

     合吾之本心,即為無私,即為合天。

      問:“龍溪有‘真達性真,惡名埋沒,一世弗恤’之語,然否?”曰:“君子複其性真,固不知前有譽而趨之,後有毀而避之。

    若欲冒毀以達性真,是前後皆意之矣,非真體也。

    君子即有不得已,蒙世之大诟,固皆付之無意,而天下後世,亦未嘗不終諒其心精也。

    何者?以人心至神故也。

    ” 問“學以聚之”。

    曰:“聚即凝聚之謂,非襞積而聚之之謂也。

    ” 問“獨知”。

    曰:“夫獨知者,宰夫念慮,而不以念慮着;貫乎動靜,而不以動靜殊也。

    慎之義,猶慎固封守之謂,功在幾先,于時保之者是也。

    若曰必待動念於善惡而後慎之,則不慎多矣。

    ” 門人問曰:“先生奚學?”曰:“吾學以盡性至命為宗,以存神過化為功。

    性也者,神也。

    神不可以意念滞,故常化。

    程伯子所謂‘明覺自然’,言存神也;所謂‘有為應迹’,言過化也。

    今之語盡性者失之,則意念累之也。

    ”曰:“請下之。

    ”曰:“以仁為宗,以覺為功,以萬物各得其所為量,以通晝夜忘物我為驗,以無聲無臭為至。

    ”曰:“複請下之。

    ”曰:“以一體為宗,以獨知為體,以戒懼不昧為功,以恭忠敬為日履,以無欲達於靈明為至。

    ”曰:“若是,則敢請事矣。

    ”曰:“是與性命神化豈有二哉!第見有遲速,故功有難易,習有生熟,要之皆非可以意念滞也。

    ”(以上《續問》) 蓋嘗觀之,盈天地間,升降阖闢,凡有聚有散者,疇非氣也?而孰宰之?則帝天為之宰焉者,是命也,即理也,故《詩》稱“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者是也。

    人生天地間,呼吸作止,凡有聚有散者,疇非氣也?而孰宰之?則心覺為之宰焉者,是性也,即理也,故《書》稱“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者是也。

    故理之在人也,宰之一心,而達之天下,不期而準;主之一時,而施之千萬世,不約而協。

    是我之知覺,本通乎人之知覺,本通於天下後世之知覺,本非有我之所得私。

    所謂以我為主,以覺為性者,本未為非,亦未為私也,覺即理也。

    然至於無準與權者,則所謂感物而動,失其本知本覺者也。

    失其本知本覺,而本知本覺之體固未亡也,故精者此精也,準與權者,此為之也。

      思未起而覺不昧,即喜怒哀樂未發之中。

      生平忿欲矜名諸病,反觀尚未盡瘳。

    所以然者,猶是依違在形骸上取滋味,而不信有不依形之天味也;向世界上争勝負,而不信有不着世之天勝也。

    (以上《申言》) 困學記 予童頗質任,嘗聞先府君論學,而不知從事。

    年十七,遊學邑城,讀書學舍,遂緻骀蕩喜放。

    是歲臘,先府君卒,愈自放。

    然慕奇名,好談孔文舉、郭元振、李太白、蘇子瞻、文信國之為人,如文舉、太白,夢寐見之。

    酷嗜詞章,時傳李、何詩文,辄自倣傚。

    又多忿欲,躁動不知檢,嘗着格物論,駁陽明先生之說。

    年十九,與歐陽文朝同硯席,最契。

    時或覺非,忽自奮為學,要文朝(諱昌,号蜀南,庠生,南野先生族孫。

    )共為之。

    勉修一二月,不知方,遂仍堕舊習。

     嘉靖壬寅,予年二十六,方買居白鶴觀下,适歐陽南野先生(諱德,字祟一,号南野。

    仕至禮部尚書。

    谥“文莊”。

    為陽明先生高第弟子。

    )自鄉出邑城,會友講學,傾城士友往會,而予獨否。

    既數日,文朝則語予曰:“汝獨不可行造訪禮耶?”予乃随文朝往訪先生於普覺寺。

    先生一見,辄呼予舊字,曰:“宜舉來何晚?”又問齒,對若幹。

    先生曰:“以汝齒當坐某人下。

    ”予時見先生辭禮簡,當不為時态,遽歸心焉。

    先生因講“惟仁者能好人”一章,言“惟仁者有生生之心,故見人有善,若己有之,而未嘗有作好之意,故能好人;見人有惡,若瘝厥躬,而未嘗有作惡之意,故能惡人。

    今之人作好作惡,則多為好惡累,未可謂能好惡也。

    ”予素有疾惡之病,聞其言怃然,若為予設者。

    已乃走拜先生,語以立志曰:“明明德於天下,是吾人立志處,而其功在緻吾之良知。

    ”又曰:“唯志真則吾良知自無蔽虧。

    ”語若有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