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江右王門學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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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約”。

    曰:“聖門之學,隻從日用人倫庶物,兢兢理會自家真性,常令精明流行。

    從精明識得流行實際,三千三百,彌綸六合,便是博文。

    從流行識得精明主宰,無形無聲,退藏于密,便是約禮。

    故‘亦臨亦保,昭事上帝。

    不怨不尤,知我其天。

    ’初無二塗轍。

    ”  問“不睹不聞”。

    曰:“汝信得良知否?”曰:“良知精明,真是瞞昧不得。

    ”曰:“精明有形乎?”曰:“無形。

    ”曰:“有聲乎?”曰:“無聲。

    ”曰:“無形與聲,便是不睹不聞;瞞眛不得,便是莫見莫顯。

    ” 問“戒懼”。

    曰:“諸君試驗心體,是放縱的,是不放縱的?若是放縱的,添箇戒懼,卻是加了一物。

    若是不放縱的,則戒懼是複還本體。

    年來一種高妙口譚,不思不勉,從容中道精蘊,卻怕戒懼拘束,如流落三家村?,争描畫宗廟之美、百官之富,於自家受用,無絲毫幹涉。

    ”  有苦閑思雜念者,诘之曰:“汝自思閑,卻彭閑思;汝自念雜,卻惡雜念。

    辟諸汝自醉酒,卻惡酒醉。

    果能戒懼一念須臾不離,如何有功夫去浮思?” 錢緒山論意見之弊,謂:“良知本體着於意見,猶規矩上着以方圓,方圓不可得而規矩先裂矣。

    ”曰:“此病猶是認得良知粗了。

    良知精明,肫肫皜皜,不粘帶一物。

    意即良知之運行,見即良知之發越,若倚於意,便為意障,倚於見,便為見障。

    如秤天平者,手勢稍重便是弊端。

    ” 王泉石雲:“古人開物成務,實用須講求得定,庶當局時不失着。

    ”曰:“某嘗看棋譜,局局皆奇,隻是印我心體之變動不居。

    若執定成局,亦受用不得,緣下了二三十年棋,不曾遇得一局棋譜。

    不如專心緻志,勿思鴻鹄,勿援弓矢,盡自家精神,随機應變,方是權度在我,運用不窮。

    ” 龍溪曰:“不落意見,不涉言诠,如何?”曰:“何謂意見?”曰:“隐隐見得自家本體,而日用湊泊不得,是本體與我終為二物。

    ”曰:“何謂言诠?”曰:“凡問答時,言語有起頭處,末稍有結束處,中間有說不了處,皆是言诠所縛。

    ”曰:“融此二證如何?”曰:“隻方是肫肫皜皜實際。

    ” 程門所雲“善惡皆天理,隻過不及處便是惡”,正欲學者察見天則,不容一毫加損。

    雖一毫,終不免踰矩。

    此正研幾脈絡。

      《大學》言好惡,《中庸》言喜怒哀樂,《論語》言說樂不愠。

    舍自家性情,更無用功處。

      順逆境界,隻是晴雨,出處節度,隻是語默。

    此中潔淨,無往不潔淨,此中粘帶,無往不粘帶。

     問“道器之别”。

    曰:“盈天地皆形色也,就其不可、不可聞、超然聲臭處指為道,就其可睹、可聞、體物不遺指為器,非二物也。

    今人卻以無形為道,有形為器,便是裂了宗旨。

    喜怒哀樂即形色也,就其未發渾然、不可睹聞指為中,就其發而中節、燦然可睹聞指為和。

    今人卻以無喜怒哀樂為中,有喜怒哀樂為和,如何得合?人若無喜怒哀樂則無情,除非是槁木死灰。

    ”  往年與周順之切磋。

    夢與同志講學,一廚子在旁切肉,用刀甚快。

    一貓升其幾,以刀逐之,旋複切肉如故。

    因指語同座曰:“使廚子隻用心逐貓,貓則去矣,如何得肉待客?”醒以語順之,忻然有省。

      天性與氣質,更無二件。

    人此身都是氣質用事,目之能視,耳之能聽,口之能言,手足之能持行,皆是氣質,天性從此處流行。

    先師有曰:“恻隐之心,氣質之性也。

    ”正與孟子形色天性同旨。

    其謂“浩然之氣,塞天地,配道義”,氣質與天性,一滾出來,如何說得“論性不論氣”。

    後儒說兩件,反更不明。

    除卻氣質,何處求天地之性?良知虛靈,晝夜不息,與天同運,與川同流,故必有事焉,無分於動靜。

    若分動靜而學,則交換時須有接續,雖妙手不能措巧。

    元公謂“靜而無靜,動而無動”,其善發良知之神乎! 颍泉先生語錄 學者真有必求為聖人之心,則即此必求一念,是作聖之基也。

    猛自奮迅一躍,躍出,頓覺此身迥異塵寰,豈非千載一快哉! 和靖謂:“敬有甚形影,隻收斂身心,便是主一。

    如人到神祠中緻敬時,其心收斂,更着不得毫發事,非主一而何?此最得濂、洛一脈。

     學莫要於識仁。

    仁,人心也。

    吾人天與之初,純是一團天理,後來種種嗜欲,種種思慮,雜而壞之。

    須是默坐澄心,久久體認,方能自見頭面。

    子曰:“默而識之。

    ”識是識何物?謂之默則不靠聞見,不倚知識,不藉講論,不涉想像,方是孔門宗旨,方能不厭不倦。

    是故必識此體,而後操存涵養始有着落。

      學莫切於敦行,仁豈是一箇虛理?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而非仁也。

    知事外無仁,仁體時時流貫,則日用之間,大而人倫不敢以不察,小而庶物不敢以不明。

    人何嘗一息離卻倫物,則安可一息離卻體仁之功?一息離便非仁,便不可以語人矣。

    顔子視、聽、言、動,一毫不雜以非禮,正是時時敦行,時時善事吾心。

     先儒謂:“學成於靜。

    ”此因人馳於紛擾,而欲其收斂之意。

    若究其極,則所謂不睹不聞。

    主靜之靜,乃吾心之真,本不對動而言也,即周子所謂“一”,程子所謂“定”。

    時有動靜,而心無動靜,乃真靜也。

    若時而靜存,時而動察,乃後儒分析之說。

    細玩“子在川上”章,可自見矣。

     孔子謂:“苟志於仁,無惡也。

    ”若非有此真志,則終日萦萦,皆是私意,安可以言過? 李卓吾倡為異說,破除名行,楚人從者甚衆,風習為之一變。

    劉元卿問於先生曰:“何近日從卓吾者之多也?”曰:“人心誰不欲為聖賢,顧無奈聖賢礙手耳。

    今渠謂酒色财氣,一切不礙,菩提路有此便宜事,誰不從之?” 夫子謂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為鮮,蓋真能見過,則即能見吾原無過處,真能自訟,則常如對谳獄吏,句句必求以自勝矣。

    但人情物理,不遠於吾身,苟能反身求之,又何龃龉困衡之多?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則人我無間,其順物之來,而毌以逆應之,則物理有不随我而當者乎? 格緻之功,乃曾子發明一貫之傳。

    天下萬事萬物,莫不原於吾之一心,此處停妥,不緻參差,即是大公之體。

    以此随事應之,無所增損起滅,即是順應之流行矣。

    動容貌,出辭氣,正顔色,莫非以此貫之。

     所谕“應事接物,惟求本心安妥便行。

    否,雖遠衆勿恤”。

    學能常常如是,本心時時用事,久之可造於誠。

    世有以真實見羨者,吾因之以加勉,有以迂闊見诮者,吾不因之而稍改。

    何也?學所以求自信而已,非為人也。

    然所謂本心安妥,更亦當有辨真無私心,真無世界心,乃為本心,從此安妥,乃為真安妥,不然,恐夾帶世情,夾帶習見,未可以語本心安妥也。

      夫為吾一身之主,為天地萬物之主,孰有外於心?所以握其主以主天地萬物,孰有過於存心?非我公反身體貼,安能言之親切若此?第存心莫先於識心,識心莫先於靜,所謂心固不出乎腔子?然退藏於密者此也,彌滿於六合者亦此也。

    所謂識,固始於反觀默認,然淨掃其塵念,而自識其靈明之體可也。

    識此靈明之呈露,而不極深研窮以得其全體不可也。

    所謂存,固始於靜時凝結,然“屋漏”,此操存之功也,“友君子”,亦此操存之功也。

    所謂靜亦有二:有以時言者,則動亦定、靜亦定之動靜是也;有以體言者,則不對動說,寂以宰感,翕聚以宰發散,無時不凝結,亦無時不融釋,所謂無欲故靜,即程門之定是也。

    若曰有嗜靜處,則能必其無厭動處耶?若曰常在?面,停停當當,則方其在外時,又何者在?面耶?心者,天下至神至靈者也。

    存心者,握其至神至靈,以應天下之感者也。

    苟認定吾靈明之相,而未盡吾真體之全,即不免在内在外之疑。

    苟分存心與應務為二時,即不能免靜時凝結,動時費力之疑。

    願公不以其所已得為極至,而深識此心之全體,盡得存心之全功,則自有渙然冰釋處矣。

     學不明諸心,則行為支;明不見諸行,則明為虛。

    明者,明其所行也。

    行者,行其所明也。

    故欲明吾孝德,非超悟乎孝之理已也,真竭吾之所以事父者,而後孝之德以明。

    欲明吾弟德,非超悟乎弟之理已也,真盡吾之所以事兄者,而後弟之德以明。

    舜為古今大聖,亦惟曰:“明於庶物,察於人倫。

    ”舍人倫庶物,無所用其明察矣。

    若本吾之真心,以陳說經史,即此陳說,即行其所明也,安可以為逐物?本吾之真心,以習禮講《小學》,即此講習,即行其所明也,安可以為末藝?然今世所謂明心者,不過悟其影響,解其字義耳。

    果超果神者誰與?若能神解超識,則自不離日用常行矣。

    故下學上達,原非二時,分之即不可以語達,即不可以語學。

    故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