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之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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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武。發明有亡國(今所謂王朝)、有亡天下(今所謂國家、民族)之說,為民族主義之先驅。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中《原君》、《原臣》兩篇,為民權主義之先驅。

    然此大體上仍不能出宋學之範圍,泛覽理學家之書多者自知之。

    俞正燮。亦一考據家。但深知古今社會之異,古之并不足尚。《癸巳類稿》、《存稿》中,此類作品甚多。在思想方面,非他家可及。

    但此亦不出漢學之範圍。因漢學家中,亦時有能見到真際者,但不如俞氏之多而且透徹耳。其與近代思想關系最密切者,當首推龔自珍。(自珍與魏源并稱。在學問方面,自珍遠不如源之切實;以思想論,則源不如自珍之恢奇)梁啟超謂近代之思想家,最初無不受自珍之影響,且多好之甚深;此事實也。大抵今文經說,多有與後世普通思想異者,故思想瑰奇者多好焉。莊(存與)、劉(逢祿)已微啟其端,至龔、魏而大,至康有為而極。若王闿運、廖平,則流于荒怪,乃走入旁門,不足道矣。但廖氏分别古書源流派别之法,确系極精;其自己所立之說雖荒怪,而此方法在古史研究上,将來必能放一異彩也(現在蒙文通頗能用之)。[前人僅知以古書之整部,言其學問派别。而廖氏知古書之不盡純,乃就其一章一節而分别之;此其所以勝于前賢也。]

    康有為之學問,體段頗大。康氏之思想,自成一系統。其所用其資料者,則(1)西漢以前經學家之微言大義,(2)佛學,(3)理學,(4)又雜以西洋之科學、曆史、政治制度、社會風俗等。康氏最富于六經皆我注腳之精神;其所取為資料者,不過取為資料,以佐吾說而已;或非其說之真相也。——康氏原非考據家。現在,有從考據方面,采取其說者,如顧颉剛、錢玄同;有從考據方面駁斥之者,如錢穆。于康氏價值,均不能為增損。

    康有為之思想,自成一體段。彼視天下終可達于太平,而其緻之必以漸;乃以《禮運》大同、小康及《春秋》三世(據亂而作,進于升平,再進于太平)之說佐之。其對于宗教感情之熱烈,及其論修察克治之精嚴,則其精神,得諸佛學及宋學。其重視物質(有為著《物質救國論》),則其得諸近代歐化之觀感者也。有為之為人也,富于理想,而于眼前之事實,認識不甚清楚。觀其後來竭力反對對德宣戰,且固執民主政體,必至争端,因之牽入複辟案中可知。

    其弟子梁啟超,世與其師并稱為康、梁;實則性質與其師大異。啟超之為人也,博學多通,而自己并無心得。但于各種學術,能(1)多所通曉;(2)且能觀其會通;(3)又能援引學理,以批評事實。故其言論,對一般之影響甚大。

    與康、梁同時者,尚有一譚嗣同,著有《仁學》一書;其思想之體段,亦頗偉大。但立說太幼稚,太雜亂,蓋因早死,其思想未能成熟也。

    此外近代有思想者,尚有一章炳麟(亦名绛),其人之思想,并不偉大,亦不精深,但極刻核,遇事皆能核其真相,不但就其表面立論;故不牽于感情,震于名聲,如其所作《代議然否論》,是其一例。又有嚴複,論事亦主核實,近于炳麟。要之,近代之思想家,康有為近墨家、儒家、陰陽家。梁啟超近縱橫家,章炳麟、嚴複近法家。此外徒讀故書,販譯新說,自己并無心得,皆不足稱為學也。

    西學輸入以後中國學術曾受何等影響?此當以根本改變吾人之思想者為限。若忠實翻譯,或引伸發論,則仍是他人之學術也。以吾觀之,中國學術思想,受西洋之影響者,有下列數問題:(1)受科學之影響而知求真。(2)不責實用。(3)知分科之當務細密:此皆方法問題。在主義上,其初“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說,固不足論。後來偏重政治;實則西洋政治學說,與中國并無根本異點。其最後能改變中國人之思想者,達爾文之《種源論》,馬克斯之《資本論》;此兩書本非隻講一種學問,其影響,可使各種學問之觀點,皆因之而改變者也。(凡學問,必如此,乃可謂之偉大。但此等大發明,多系時代為之,非盡個人之聰明才力也)[《種源論》盛于民國前十餘年至民五六年,自強之觀念,由是普遍于中國。《資本論》盛于民五六年至今日,由是而得認識社會組織(社會之組織,各有不同,皆随環境而定,并無優劣之分)。至于其他西洋有名之學說,若“四度空間”等,則以不合中國學術之個性,未能有影響于中國(四度空間為物理學上最有價值者,而于哲學上則平;中國哲學之發達,遠勝于物理學;故其說亦鮮有注意者矣)。學術之事,窮極則複;苟于其窮時,有一新學術輸入,而惬心貴當,則遂假而用之,不複勞自己進行新發現。故設西洋學術不于是輸入,中國學術亦自将另起一新局面。此猶玄學之後,适有高深之佛教輸入,而學者不複旁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