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他微笑着向我走來。

    我感到他那雙灰眼眸裡流露的暖流,便驚訝地想到自己為什麼不及早給他打電話呢。

    隻有當我和他又在一起時我才明白,這段時期以來我的生活是多麼糟糕。

    為什麼我會這麼輕易地向死神妥協呢?僅僅因為它來自我愛慕并情願原諒她所做的一切的維卡嗎?或許是,但也可能因為我實際上就不是一個鬥士,每逢遇上阻力或障礙時我總是很容易讓步,我太容易放棄自己的想法,不善于竭盡全力克服妨礙我達到目的的一切障礙。

     這次盧托夫沒和上次一樣穿西裝,而是穿了牛仔褲和跟他眼睛顔色一模一樣的淺灰色高領絨線衫。

    我、維卡及我那瘋母親住了許多年的房子,是一套普通的兩室一廳,薄薄的牆壁根本不隔音。

     “你臉上的表情我很熟悉嘛。

    ”他把我讓到一個硬邦邦極不舒适的沙發上坐下,一開口就這樣說道。

     “為什麼說熟悉呢?”我吃了一驚。

     “我們的那些客戶剛來我們這幾時,臉上通常都是這種表情。

    您出什麼事了?” “是出了事。

    ” 我沒有向盧托夫講訴維卡和她雇來的殺手,隻是竭力想讓他明白,說我很想,正如盧托夫所說的那樣,成為他那個集體中的一員。

     “我很高興,”他簡短地答道,“可是,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曾告訴過您,我們是有規定的,凡是來找我們的人,都必須服從規定。

    而這些規定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有些人就拒絕在我們中心生活。

    ” “什麼規定?” “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

    在這個詞的極限意義上。

    您明白嗎,是極限意義上的。

    ” “我不明白,”我搖搖頭,“大家全都一塊兒睡覺,這是怎麼的?” “那就太簡單,亞曆山大-尤裡耶維奇。

    大家全都相愛、相互信任、相互關心,任何人都不得對他人作惡。

    至于誰跟誰睡覺的事,則本着自願原則。

    但我們客戶相互之間并不締結婚約。

    這是一條法則。

    ” “為什麼?”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如果兩人在你們中心相識并結了婚,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您如來了我們這兒,您就會明白的。

    現在讨論這個沒有意義。

    現在我隻能告訴你,在客戶之間履行結婚手續會使我們的經濟關系複雜化。

    而這是最重要也是最難辦的一件事。

    ” 盧托夫不吭聲了,我緊張地期待着他的下文,我明白,他馬上就該說出最要緊的話了。

    難道危機中心的客戶應予遵守的某種規則,對我來說,居然會是不可接受的,以緻使我不得不放棄想要活下來的最後一線希望嗎?不!無論盧托夫說什麼,我全都答應。

    這是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它我才能活命。

    其他道路都隻能通向死亡或是貧窮,或是與母親一起生活這樣一種無時不在的噩夢。

     “我們的客戶到我們這兒來,必須帶上他所有的家産。

    這家産将成為中心的财産。

    換句話說,它将屬于所有人,因為中心就是靠這些資金養活客戶,發展和創辦企業、分公司,出版報紙等等。

    ” 我的心一下子涼透了,财産。

    假如我和維卡分割這些财産就能活命的話,我就不會坐在這兒了。

    問題的全部症結恰恰在于我不能剝奪妻子的任何東西,除了衣服和化妝品以外,無論在哪兒,哪怕是在中心裡,我也不能。

     “要投靠你們,最少得帶多少财産?”我絕望地問道。

     盧托夫輕松地笑了,從茶幾上的瓶子裡給我倒了些礦泉水。

     “最低限量是不存在的。

    有多少算多少。

    如果什麼也沒有,那就什麼也不帶好了。

    我們不拒絕任何人。

    我們不把自己的客戶分成富人和窮人,問題的實質,亞曆山大-尤裡耶維奇,并不在于誰給我們帶來多少,而在于當他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時,他能賺多少。

    從您加入我們行列的那一刻起,按照全部公民法律關系應當從所有種類活動中賦與你的一切,都将成為公共财産。

    中心将為所有客戶提供豐富美味的食品,良好的住房條件,體面的、用于購買衣物及個人用品的現金。

    但所有人都分得同樣一份,而不是看他實際上能掙多少。

    剩下的一切都用于發展。

    ” “您是不是說,掙錢少的人,是靠掙錢多的人養活的?” 我不相信自己的聽覺。

    這不是一種自産自銷的共産集體主義麼?剝奪和剝削那些善于經營的人,而養活那些什麼都不會做也不想做的人。

    我們這多災多難的國家不是已經經曆過這個了,不是已經根據自己的經驗證實,這不會引出任何好的結果來麼。

    我們為什麼還要重犯這樣的錯誤呢? “我想說的是,那些掙錢多的人,要和那些掙錢少的人一塊兒分産。

    ”盧托夫溫柔地糾正我說,“任何經濟正常的社會,生活都是建立在這一原則之上的。

    有錢公民向國庫交納高額稅金,而國庫就是從這些錢裡,向領退休金者和窮人分發社會救濟金的。

    這很正确,這是公正的。

    ” “可要知道這樣一來有錢人照樣有錢呀,”我反駁道,“他們即使是在交納稅金之後,也照住闊氣的大房子,乘貴重的汽車,而窮人即使得了救濟金也照樣貧窮,隻是能使他們免于被餓死罷了。

    而您卻想把他們拉平。

    我不認為這樣做公平。

    ” “亞曆山大-尤裡耶維奇,你可曾想過這麼個問題,為什麼今天這麼多人需要心理學家和病态心理學家的幫助呢?我指的是這兒——即俄國。

    有一位偉大的智者說過,讓所有人在财産方面都平等是不可能的。

    可以在某一時刻把所有人擁有的一切全部剝奪,然後重新分給大家,人人平等。

    一年後又會怎麼樣?有人可使自己的财富增值,他們善于理智地使用它;而又有些人則把它揮霍掉了,吃光賣盡了。

    于是,完了,大家又不平等了。

    一個人将會以怎樣的精神忍受這種不平等,這取決于教養,而非取決于别的。

    由于我國在數十年當中好像并未有過什麼不平等,所以,任何人都不曾受過應有的調教。

    人們還不習慣于這種想法,即近鄰之間在生活水平上的巨大差别是正常的。

    正常在此所指的意思,不是“好”,而是指廣泛流行、十分自然。

    這令人很惱火,他們無法與這種現象共存,怨恨、嫉妒和仇恨,甚至普通的困惑——怎麼會這樣?——使他們發瘋。

    同在一所中學念書,我是優等生,而他是個二分分子;我上了大學,而他是個傻混混,打架鬥毆,小偷小摸,一度還因為強xx蹲過班房;我是一個老老實實的工程師,而他則又是酗酒又是泡妞,還和某個黑社會混在一起。

    如今呢,我是個失業者,而他呢,出門坐的是“梅塞德斯”,全身挂滿了蜂巢式電話。

    人們一旦感覺不到公正事物的邏輯性,便會失落。

    心理危機即來源于此。

    而來找我們的就是這些失意者,我們給他他鐘意也能做好的工作,以此來消除他的失意情緒。

    他不知道他實際上能掙多少,因為,按照我們的規定,工資不會發到每個人自己的手裡。

    我們的客戶就隻在我們自己的企業上班,企業有嚴格的規定:所有現金全歸中心,客戶得不到有關工資——無論自己還是别人的——任何信息。

    我們為所有人提供一樣的生活水平,而由于誰都不知道實際上他掙多少,而他的近鄰又能掙多少,所以,人們之間不會有嫉妒、惱恨和仇恨。

    如果一個人無法應付實際現存的生活條件,無法适應他所在國家的經濟條件,那我們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