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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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墨子略傳墨子名翟姓墨。

    有人說他是宋人,有人說他是魯人。

    今依孫诒讓說,定他為魯國人。

     欲知一家學說傳授沿革的次序,不可不先考定這一家學說産生和發達的時代。

     如今講墨子的學說,當先知墨子生于何時。

    這個問題,古今人多未能确定。

    有人說墨子“并孔子時”(《史記·孟荀列傳》),有人說他是“六國時人,至周末猶存”(《畢沅《墨子序》),這兩說相差二百年,若不詳細考定,易于使人誤會。

    畢沅的話已被孫诒讓駁倒了(《墨子間诂·非攻中》),不用再辨。

    孫诒讓又說: 竊以今53篇之書推校之,墨子前及與公輸般魯陽文子相問答,而後及見齊太公和(見《魯問篇》,田和為諸侯,在周安王十六年),與齊康公興樂(見《非樂上》。

    康公卒于安王二十年),與楚吳起之死(見《親士篇》。

    在安王二十一年)。

    上距孔子之卒(敬王四十一年),幾及百年。

    則墨子之後孔子益信。

     審核前後,約略計之墨子當與子思同時,而生年,尚在其後(子思生于魯哀公二年,周敬王二十七年也)。

    蓋生于周定王之初年,而卒于安王之季,蓋八九十歲(《墨子年表序》)。

     我以為孫诒讓所考不如汪中考的精确。

    汪中說: 墨子實與楚惠王同時(《耕柱篇》、《魯問篇》、《貴義篇》),……其年于孔子差後,或猶及見孔子矣。

    ……非攻中篇言知伯以好戰亡,事在“春秋”後二十七年。

    又言蔡亡,則為楚惠王四十二年。

    墨子并當時,及見其事。

    《非攻》下篇言:“今天下好戰之國,齊、晉、楚、越。

    ”又言:“唐叔、呂尚邦齊晉今與楚越四分天下。

    ”《節葬》下篇言:“諸侯力征,南有楚越之王,北有齊晉之君。

    ”明在勾踐稱霸之後(《魯問篇》越王請裂故吳地方五百裡以封墨子,亦一證),秦獻公未得志之前,全晉之時,三家未分,齊未為陳氏也。

     《檀弓》下,“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般請以機封。

    ”此事不得其年。

    季康子之卒在哀公二十七年。

    楚惠王以哀公七年即位。

    般固逮事惠王。

    《公輸》篇: “楚人與越人舟戰于江。

    公輸子自魯南遊楚作鈎強以備越。

    ”亦吳亡後楚與越為鄰國事。

    惠王在位57年,本書既載其以老辭墨子則墨子亦壽孝人欤?(《墨子序》)汪中所考都很可靠。

    如今且先說孫诒讓所考的錯處。

     第一,孫氏所據的3篇書,《親士》、《魯問》、《非樂》上,都是靠不住的書。

    《魯問》篇乃是後人所輯。

    其中說的“齊大王”,未必便是田和。

    即使是田和,也未必可信。

    例如《莊子》中說莊周見魯哀公,難道我們便說莊周和孔丘同時麼?《非樂》篇乃是後人補做的。

    其中屢用“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一句,可見其中引的曆史事實,未必都是墨子親見的。

    《親土》篇和《修身》篇同是假書。

    内中說的全是儒家的常談,哪有一句墨家的話。

     第二,墨子決不會見吳起之死。

    (《呂氏春秋·上德篇》)說吳起死時,陽城君得罪逃走了,楚國派兵來收他的國。

    那時“墨者钜子孟勝”替陽城君守城,遂和他的弟子一百八十三人都死在城内。

    孟勝将死之前,還先派兩個弟子一百八十三人都死在城内。

    孟勝将死之前,還先派兩個弟子把“钜子”的職位傳給宋國的田襄子,免得把墨家的學派斷絕了。

     照這條看來,吳起死時,墨學久已成了一種宗教。

    那時“墨者钜子”傳授的法子,也已經成為定制了。

    那時的“墨者”已有了新立的領袖。

    孟勝的弟子勸他不要死,說:“絕墨者于世,不可。

    ”要是墨子還沒有死,誰能說這話呢?可見吳起死時,墨子已死了許多年了。

     依以上所舉各種證據,我們可定墨子大概生在周敬王二十年與三十年之間(西曆紀元前500至前490年),死在周威烈王元年與十年之間(西曆紀元前425至前416年)。

    墨子生時約當孔子50歲60歲之間(孔子生西曆紀元前551年)。

    到吳起死時,墨子已死了差不多40年了。

     以上所說墨子的生地和生時,很可注意。

    他生當魯國,又當孔門正盛之時。

     所以他的學說,處處和儒家有關系。

    《淮南要略》說: 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悅,厚葬靡财而貧民,(久)服傷生而害事。

     墨子究竟曾否“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我們雖不能決定,但是墨子所受的儒家的影響,一定不少(《呂氏春秋·當染篇》說史角之後在于魯,墨子學焉。

    可見墨子在魯國受過教育)。

    我想儒家自孔子死後,那一班孔門弟子不能傳孔子學說的大端,都去講究那喪葬小節。

    請看《禮記·檀弓篇》所記孔門大弟子子遊、曾子的種種故事,那一樁不是争一個極小極瑣碎的禮節?(“如曾子吊于負夏”及“曾子藝裘而吊”,“子遊裼裘而吊”諸條。

    )再看一部《儀禮》那種繁瑣的禮儀,真可令今人駭怪。

    墨子生在魯國,眼見這種種怪現狀,怪不得他要反對儒家,自創一種新學派。

    墨子攻擊儒家的壞處,約有四端: 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

    此足以喪天下。

    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椁,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然後起,杖然後行,耳無聞,目無見。

    此足以喪天下。

    又弦歌鼓舞,習為聲樂。

    此足以喪天下。

    又以命為有,貧富,壽夭,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也。

    為上者行之,必不聽治矣;為下者行之,必不從事矣。

    此足以喪天下(《墨子·公孟篇》)。

     這個儒墨的關系是極重要不可忽略的。

    因為儒家不信鬼(孔子言:“未知生,焉生死”,“未能事神,焉能事鬼”。

    又說:“敬鬼神而遠之”。

    《說苑》十八記子貢問死人有知無知,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耶,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也。

    欲言死者無知,恐不孝子孫棄親不葬也。

    賜欲知死人有知無知也,死徐自知之,猶未晚也。

    ”此猶是懷疑主義(Agnosticism)。

    後來的儒家直說無鬼神。

     故《墨子·公孟篇》的公孟子曰:“無鬼神。

    ”此直是“節鬼”論。

    因為儒家厚葬久喪,所以墨子倡“弭兵”政策(如向戌的弭兵會),都不“節夏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孔子自己也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又說:“道之将行也欤,命也。

    道之将廢也欤,命也”),所以墨子倡“非命”論。

     墨子是一個極熱心救世的人,他看見當時各國征戰的慘禍,心中不忍,所以倡為“非攻”論。

    他以為從前那種“弭兵”政策(如向戌的弭兵會),都不是根本之計。

    根本的“弭兵”,要使人人“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

    這就是墨子的“兼愛”論。

     但是墨子并不是一個空談弭兵的人,他是一個實行非攻主義的救世家。

    那時公輸般替楚國造了一種雲梯,将要攻宋。

    墨子聽見這消息,從魯國起程,走了十日十夜,趕到郢都去見公輸般。

    公輸般被他一說說服了,便送他去見楚王,楚王也被他說服了,就不攻宋了(參看《墨子·公輸篇》)。

    公輸般對墨子說:“我不曾見你的時候,我想得宋國。

    自從我見了你之後,就是有人把宋國送給我,要是有一毫不義,我都不要了。

    ”墨子說:“……那樣說來,仿佛是我已經把宋國給了你了。

    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