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山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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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接手 餘業師丁一匏先生文華,吾庠夙學士也。

    嘉靖乙酉,提學進賢萬公,至嘉興考科舉,餘與一匏同入試,一匏倉遽中忽謂餘曰:“倘坐相近,試題為我一講。

    ”餘但唯唯,未解其意,然坐竟不相近,終日不得交一語。

    試畢,餘問其故,一匏雲:“吾甥吳恪者,昨夢汝至吾家,汝上座,吾下座,吾與汝俱變為虎,咆哮跳躍者久之,複為人。

    吾送汝出門,汝乘青雲上升,吾翹首望之,汝引手下接,吾亦得至青雲端。

    ”意者此考,或得汝力也。

    及出案,餘居首,一匏竟不與。

    餘謂此夢特孟浪耳。

    後一匏以年資應貢,适新例超選,郁郁不得意者屢矣。

    比因衰年,自分永棄,無複仕進之想。

    後數年,餘舉進士,座主莆田林退齋先生雲同擢餘為本房首卷,甚見愛厚,因問餘所從學,以一匏對。

    未幾,退齋奉敕督學吾浙,因憶餘言,一匏乃得谒選天曹,典教宜興者三年。

    餘第在壬辰,然乙酉之考,已為之兆,而一匏仕進,亦兆于此矣。

     ○讀書必然貴 餘嘗館于魯約齋先生家,一日,其子默夜讀,燈忽滅,即嗚嗚作聲,既而發狂語,連呼讀書必然貴,尿穢觸天地。

    吳音尿讀作詩,約齋問何詩?豈汝日間所誦“昔年曾向玉京遊”之詩耶?默睜目大聲雲不是,是人尿。

    約齋雲:“此先生所為耳,于我何與?”默複大聲雲:“先生是爾所請者,罪歸家長。

    ”約齋無以應,為之懇禱,翌日始蘇。

    時餘病脾,醫用童便作粥,故雲雲。

    以此知鬼神之事,未嘗無,而人生祿位,莫非前定也。

     ○彩鳳雲霄 辛酉歲,餘将赴省試,吾邑潘東淵先生鹍,以肇慶府通判家居,夢有人持黃紙一幅,上書彩鳳入雲霄,至長安門為餘報捷者。

    東淵因賦詩雲:“喜看彩鳳入雲霄,萬裡風輕兩翮飄。

    德抱九苞歌昔日,文披五色瑞今朝。

    棘闱共賀登賢俊,楓陛争誇奪錦标。

    ”末二句未得。

    夢中不覺作吟哦聲,其室人喚醒,急索紙筆書之,拟續前韻,沉思複寐又得句雲:“老我江湖忘想念,夢驚佳兆坐中宵。

    ”翌日為我言之,是年餘領鄉薦,明年舉進士。

     ○文章蔔命 士之急功名者,往往惑于命星之說,視其予奪以為欣戚。

    而星命者,亦遂揚揚然。

    執其予奪以射厚利,及其說不驗,亦恬然不以為異。

    幸而偶驗,則更相傳播以為奇,其不驗者何限?固不置之齒頰矣。

    餘素不喜此術,有言及者,曰蔔之文章而已。

    嘉靖辛卯科,提學崇陽汪白泉先生臨郡,餘與門人俞禮卿同試,索其卷觀之,餘驚喜,謂其父界泾公曰:“必首案無疑矣。

    ”次日謝考,海鹽王沂陽謂餘曰:“貴庠首案,仍當屬子。

    ”餘曰:“已有人矣。

    ”王問何人?餘曰:“門下俞生也。

    ”王遂求見,預賀之。

    及出案,俞果首案。

    及省試三場畢,王柘湖問餘曰:“今科誰當中者?”餘屈指曰:“餘與君及俞禮卿、趙子相、沈子完、俞一清其在此六人乎?”及出榜,餘五人果中式,所遺者一清耳。

    是年沈子完病,不會試,餘四人連第壬辰進士乙未科。

    兩泉兄問今科吾縣當中何人?餘曰:“沈子完孫斯立。

    ”及開榜,果然。

    後一清亦中甲辰進士。

    餘嘗謂蔔之文章,其中者十八九,間有不中者,亦偶然耳。

    或曰:“然則人皆不必論命矣。

    ”餘曰:“文章好,即是命好,何莫非命?人之貧富壽夭,窮通得喪,皆命也。

    故曰得之不得。

    曰有命,命禀于有生之初,其理甚微,聖人尚罕言之,豈今術家所謂五星子平者,所能盡哉?” ○入門差 嘉靖癸巳二月,餘在行人司,王柘湖謂餘曰:“如此閑暇,何不學詩?”餘遂勉強一絕雲:“帝裡莺啼二月天,抛書無語對愁眠。

    無端窗下桃花雨,猶自紛紛點暮煙。

    ”柘湖曰:“不好。

    ”餘問何處不好?曰:“都不好,入門差矣。

    此是晚唐格局,極卑弱,詩家所謂下乘禅者,公且勿作,且看古選,及盛唐人詩。

    ”餘如其教,數月不敢作。

    至八月十五日,司正柳公,倡中秋待月一律,餘次韻雲:“何人待月倚瓊筵?有客悲秋憶楚天。

    北阙衣冠蓬海上,西風鼓吹玉樓前。

    江鄉夢斷身猶寄,淮海雲橫雁不傳。

    兩度都城今夜月,清光千裡照人圓。

    ”柘湖曰:“近之矣。

    ”及餘檢古詩,已有“江鄉夢斷”一聯,以此知古人詩句有相類者,未必皆是祖述。

    蓋其情景相合,意興偶同耳。

    未幾餘選科谪外,柘湖改刑部,亦外補,卒于滁。

    嗚呼!良友雲亡,其誰益?我對景興懷,怆然于邑。

     ○飛仙骨 餘自幼不習詩,中會榜後,謂同年王柘湖梅曰:“倘公入翰林,餘不能詩奈何?”柘湖笑作吳語雲:“天坍自有長茶子(吳人身長者謂之長茶子)。

    ”後柘湖選庶吉士,入翰林,有旨報罷,柘湖寄餘詩雲:“海上黃金十二樓,紫煙缭繞碧雲浮。

    可憐不是飛仙骨,咫尺三山隔弱流。

    ”既而複開館,柘湖仍與選。

    餘謂之曰:“君今作飛仙矣。

    向謂天坍自有長茶子,如今卻是短茶子。

    ”柘湖身短,衆為絕倒。

     ○移居 嘉靖癸巳,餘任行人,僦居京師連子胡同,既閱歲矣。

    一日,夜至五鼓,忽聞床前若有人行步者,餘怪之。

    翌早,急遣人僦屋,乃移居于細瓦廠前,先遣眷屬至彼。

    餘在舊居檢發家物,抵暮,尚未盡。

    時七月七日,餘急欲過新居為果瓜酌,遂鎖門去。

    甫上馬,舊居轟然傾仆一頹垣矣。

    餘謂一日不遷,則先室屠孺人及吾兒敏功,俱無噍類一刻不去,則餘為齑粉矣。

    彼床前行步者,果何人也?豈非鬼神者有以使之乎?至于求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