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樂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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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的,而且有一種求仙思想,如秦始皇漢武帝與李白的,是人世的自己否定,可比年青人並不以自己的青春為得意。

    是要這樣纔好。

    而日本人於天皇的禦宇與佛教的極樂世界則想要安住,如佛教的住於涅槃。

    日本人的情思與美術,便是深溺於此人世之境。

    日本民族是美術的,中國民族則不是,中國民族比日本民族有美術的發想,但是不耽溺於美術。

     中國文明的人世的現實性,多有政治與產業制度的發想。

    是多有作為的,無為之為。

    日本人卻隻信禦字是無為的。

    文人如保田與重郎即以為天皇可以不必親政事,最好是長於宮女之手的幼帝,以詩歌與管弦為王朝之美。

    作家如海音寺潮五郎等,亦多是以為天皇以不親政為宜。

    如保田甚至對明治天皇的維新大業亦不以為好。

     但這使我想起西藏喇嘛教亦有其悠悠的極樂世界,而安住於此,但是無為,所以隻要奉幼兒為喇嘛。

    日本許多尊奉神道與天皇的人,卻連天皇親政這個道理亦不去想想。

     日本文明的人世,亦稱天皇的禦宇,是神道高天原與佛教極樂世界的混合。

    日本民族的傳說裏尚有早先遷來的古老記憶,在原住地的彼土有「常世」,亦稱「妣之國」,與中國傳說的西王母瑤池相似。

    我喜歡這說的常世,使人緬想。

    但中國文明的人世稱為禮樂之治,是學問化了的,禮樂是人世自身的言語,是知性的,行動的,而日本的則是情的,所以美術化。

    日本的人世未能有它自己知性的言語,所以於思想理論不親切,其歷史上每有大的行動亦多是情緒的,少是知性的。

     日本人的於思想理論不親切,見於頭山滿犬養毅等對於孫文先生。

    他們同情孫先生革命,幫助籌軍資,運武器,可是對於孫先生如何創建中國自己的政治的與產業的新制度的發想,則不感興趣。

    對於孫先生的三民主義與建國大綱,他們連不提及。

    現在也有日本友人同情我是個志士,也肯熱心相助,但是我所提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以及政治的與產業的制度新案,他們多是不在心上。

    像岡潔與湯川秀樹講要做思想運動,到得制度的問題就不去觸及。

     日本人除了美術優異,還有是科學技術也在世界上稱優異,因為他們做科學技術亦是以情操,有如做手工業品。

     而因此日本的文學不及中國的,雖然日本文學遠比中國的更美,日本的人世不及中國的有創造性,日本文學是人世的風景不足,而以藝術的境來代替。

    日本的人世是成了藝術的境。

    但是藝術也要不宜境纔好。

     五 一個民族的程度,是看它是怎麼的對待自然界。

    中國人於自然界親,對之是知;日本人亦於自然界親,對之是情;西洋人於自然界不親,對之是慾,講征服掠奪。

     中國人知的是大自然,大自然是物質的自然界連同在其背後的,未有物質的究極的自然。

    對物質的自然界講情,對大自然卻要講知。

    而對物質的自然界講攻打掠奪的西洋人,則終要被大自然所除滅。

     文學的程度,也是看它怎樣的對待自然界。

    這裏西洋文學是完全落第。

    小時喜愛希臘神話,那其實並不好。

     小時喜愛的東西有的不可算數,但那喜愛的自身是好的就是了。

    我而且其後還佩服了荷馬史詩好多年,自歎中國文學史上沒有這個。

    在文章裏寫出對荷馬史詩不佩服的隻有保田與重郎。

    我是後來雖佩服而已漸漸失去了喜愛,但要到了現在我纔能說明那原因,取消了對它的佩服了。

    一句話,荷馬史詩是怪力亂神。

     特羅伊的戰爭,有郊野的戰地篝火,有城皆市街,有許多人群,奧地賽出征回來路上,有海有島,有風浪,隻覺是像油畫的光影濃重,有光也隻是篝火的光。

    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沒有張愛玲說的日月山川。

     我每想馬其頓的青年亞歷山大在軍隊的前頭騎馬入雅典,他平埃及,滅波斯,東征印度,是古代西方世界一大英雄事業,然而何以沒有一篇偉大的文章來寫他。

    原因就在於沒有能把英雄事業與大自然的無限風景結合在一起。

    美國電影有亞歷山大的片子,也是沒有日月山川的,成吉思汗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