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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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兩宋學術 [近代學術導源于宋]治近代學術者當何自始?曰:必始于宋。

    何以當始于宋?曰:近世揭橥漢學之名以與宋學敵,不知宋學,則無以平漢宋之是非。

    且言漢學淵源者,必溯諸晚明諸遺老。

    然其時如夏峯、梨洲、二曲、船山、桴亭、亭林、蒿庵、習齋,一世魁儒耆碩,靡不寝饋于宋學。

    繼此而降,如恕谷、望溪、穆堂、謝山乃至慎修諸人,皆于宋學有甚深契詣。

    而于時已及乾隆,漢學之名,始稍稍起。

    而漢學諸家之高下淺深,亦往往視其所得于宋學之高下淺深以為判。

    道鹹以下,則漢宋兼采之說漸盛,抑且多尊宋貶漢,對幹嘉為平反者。

    故不議宋學,即無以識近代也。

     [宋學導源于唐之韓愈]然則治宋學當何自始?曰:必始于唐,而昌黎韓氏為之率。

    何以治宋學必始于唐,而以昌黎韓氏為之率耶?曰:尋水者必窮其源,則水之所自來者無遁隐。

    韓氏論學雖疎,然其排釋老而返之儒,昌言師道,确立道統,則皆宋儒之所濫觞也。

    嘗試論之,唐之學者,治詩賦取進士第得高官,卑者漁獵富貴,上者建樹功名,是謂入世之士。

    其遁迹山林,栖心玄寂,求神仙,溺虛無,歸依釋老,則為出世之士。

    亦有既獲膴仕,得厚椽美名,轉而求禅問道于草澤枯槁之間者;亦有以終南為快捷方式,身在江海而心在魏阙者。

    要之不越此兩途。

    獨昌黎韓氏,進不願為富貴功名,退不願為神仙虛無,而昌言乎古之道。

    曰為古之文者,必有志乎古之道,而樂以師道自尊,此皆宋學精神也。

    治宋學者首昌黎,則可不昧乎其所入矣。

     [安定泰山為宋學先河]昌黎以來,唐之為學者,亦無以大殊乎其昔。

    及乎五代,在朝為馮道,在野為陳抟,則仍唐人風氣也。

    言宋學之興,必推本于安定、泰山。

    蓋至是而師道立,學者興,乃為宋學先河。

    史言: 神宗問安定高弟劉彜:「胡瑗與王安石孰優?」對曰:「臣師胡瑗,以道德仁義教東南諸生時,王安石方在場屋中,修進士業。

    ……國家累朝取士,不以體用為本,而尚聲律浮華之詞,是以風俗偷薄。

    臣師當實元、明道之間,尤病其失。

    遂以明體達用之學授諸生,夙夜勤瘁,二十餘年。

    ……出其門者無慮數千餘人。

    故今學者明夫聖人體用以為政教之本,皆臣師之功,非安石比也。

    」 [宋學精神]劉氏此言,不徒善道其師,蓋宋學精神,劉氏數言亦足盡之。

    所謂「道德仁義聖人體用,以為政教之本」者,此正宋儒所以自立其學以異于進士場屋之聲律,與夫山林釋老之獨善其身而已者也。

    時孫門有石介徂徕,着怪說三篇及中國論。

    三怪者,一曰文章,二曰佛,三曰老。

    此即進士場屋之與道、釋山林,彼皆無意于生民政教之事者。

    故安定湖學,分經義、時務兩齋,經義其體,時務其用也。

    慶曆中,诏下蘇、湖取其法,着為令于太學。

    及皇佑,安定來太學主講,以顔子所好何學論試諸生。

    蓋自唐以來之所謂學者,非進士場屋之業,則釋、道山林之趣,至是而始有意于為生民建政教之大本,而先樹其體于我躬,必學術明而後人才出。

    題意深長,非偶然也。

    安定得伊川卷,大奇之,即處以學職。

    而伊川于安定,終其身非先生不稱,于濂溪則字之曰茂叔而已。

     [高平與廬陵]安定同時有範仲淹希文,即聘安定為蘇州教授者。

    泰山孫明複亦希文在睢陽掌學時所激厲索遊孫秀才也。

    安定、泰山、徂徕三人,既先後遊希文門,而江西李泰伯,希文知潤縣,亦羅緻教授郡學,朱子記李延平語,謂「李泰伯門議論,隻說貴王賤覇」者也。

    而希文在陝,橫渠張子以兵書來見,希文授以中庸,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時橫渠則年十八矣。

    希文固以秀才時,即慨然有志于天下,嘗自稱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歐陽修稱之,謂範仲淹「初以忠言谠論聞于中外,天下賢士争相稱慕」。

    王安石之于希文,亦推之為一世之師。

    蓋自朝廷之有高平,學校之有安定,而宋學規模遂建。

    後人以陳陉為宋學開山,或乃上推之于陳抟,皆非宋儒淵源之真也。

     [華山濂溪非宋學真源]宋代士大夫矯厲尚風節,既自希文啟之,而希文罷知饒州,尹師魯、歐陽永叔皆坐貶,自是而朋黨之論興。

    而永叔亦以獎引後進為務,其語曰:「文學止于潤身,政事可以及物。

    」故葉水心謂:「歐陽氏策,為三代井田禮樂而發者五」,又稱其「以經為正,而不汨于章讀箋诂,此歐陽氏讀書法也」。

    然則廬陵所以繼蹤高平以為宋學眉目者,豈僅于效法昌黎之為古文而有意于辟佛雲爾哉!全謝山為宋元學案,首安定,次泰山、高平,又次廬陵,蓋得之矣。

     [荊公與宋學]王安石介甫,亦出廬陵門。

    其先官淮南者四年,二十二至二十五。

    所為淮南雜說出,一時相推以為孟子。

    而介甫去淮南之翌年,慶曆六年二程始見濂溪于南安。

    介甫極重安定,寄詩曰:「先生不試乃能爾,誠令得志何如哉!」介甫之于神宗,則所謂得行其志者。

    劉靜春謂:「介甫不憑注疏,欲修聖人之經,不憑今之法令,欲新天下之法,可謂知務。

    」又曰:「後之君子,必不安于注疏之學,必不局于法令之文,此二者既正,人才自出,治道自舉。

    」以此評介甫,良為谛當。

    「修聖人之經」,即安定之經義其體也;「新天下之法」,即安定之時務其用也。

    安定存其說于學校,希文、永叔、介甫欲見其續于朝廷,彼其措心設意,夫豈相遠?明道上神宗陳治法十事,其要者若師傅、井地、學校、兵農諸大端,亦将以所發明聖人體用之學,施之政教,而返斯世于三代,以跨駕漢唐。

    伊川召見問治道,則曰:「為政不法三代,終苟道也。

    」而橫渠尤醉心,謂「周禮必可行于後世」,謂「治天下不由井地,終無由得平」,謂「井田至易行,但朝廷出一令,可以不笞一人而定」,謂「朝廷以道學、政術為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

    關、洛之學,亦不過曰不憑注疏而新聖人之經,不憑今之法令而新天下之法,之二者而已。

    故荊公易說不在三經内,說者謂荊公不惬意故置之,然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