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宋明理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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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也。

    彼其受蔽于物,而至于悖理違義,蓋亦弗思焉耳。

    誠能反而思之,則是非取舍,蓋有隐然而動,判然而明,決然而無疑者矣。

    ”又曰:“學問之功,切磋之始,必有自疑之兆,及其至也,必有自克之實。

    ” 先立其大 然則所思者何在?曰:“人當先理會所以為人,深思痛省,枉自汩沒,虛過日月,朋友講學,未說到這裡,若不知人之所以為人,而與之講學,遺其大而言其細,便是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

    若能知其大,雖輕,自然反輕歸厚,因舉一人恣情縱欲,一旦知尊德樂道,便明白潔直。

    ”又曰:“近有議吾者曰:‘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無伎倆。

    ’吾聞之,曰:誠然。

    又曰:凡物必有本末,吾之教人,大概使其本常重,不為末所累。

    ” 誠 象山于實踐方面,則揭一誠字。

    嘗曰:“古人皆明實理做實事。

    ”又曰:“嗚呼!循頂至踵,皆父母之遺骸,俯仰天地之間,懼不能朝夕求寡愧怍,亦得與聞于孟子所謂塞天地吾夫子人為貴之說與?”又引《中庸》之言以證明之曰:“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

    ” 結論 象山理論既以心理與宇宙為一,而又言氣質,言物欲,又不研究其所由來,于不知不覺之間,由一元論而蛻為二元論,與孟子同病,亦由其所注意者,全在積極一方面故也。

    其思想之自由,工夫之簡易,人生觀之平等,使學者無墨守古書拘牽末節之失,而自求進步,誠有足多者焉。

     第十一章楊慈湖 象山謂塞宇宙一理耳,然宇宙之現象,不贅一詞。

    得慈湖之說,而宇宙即理之說益明。

     小傳 楊慈湖,名簡,字敬中,慈溪人。

    乾道五年,第進士,調當陽主簿,尋曆諸官,以大中大夫緻仕。

    寶慶二年卒,年八十六,谥文元。

    慈湖官當陽時,始遇象山。

    象山數提本心二字,慈湖問何謂本心,象山曰:“君今日所聽者扇訟,扇訟者必有一是一非,若見得孰者為非,即決定某甲為是,某甲為非,非本心而何?”慈湖聞之,忽覺其心澄然清明,亟問曰:“如是而已乎?”象山厲聲答曰:“更有何者?”慈湖退而拱坐達旦,質明,納拜,稱弟子焉。

    慈湖所著有《己易》、《啟蔽》二書。

     己易 慈湖著《己易》,以為宇宙不外乎我心,故宇宙現象之變化,不外乎我心之變化。

    故曰:“易者己也,非他也。

    以易為書,不以易為己不可也。

    以易為天地之變化,不以易為己之變化,不可也。

    天地者,我之天地;變化者,我之變化,非他物也。

    ”又曰:“吾之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之性,洞然無際而非量。

    天者,吾性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

    ”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我所為也。

    混融無内外,貫通無異種。

    ”又曰:“天地之心,果可得而見乎?果不可得而見乎?果動乎?果未動乎?特未察之而已。

    似動而未嘗移,似變而未嘗改,不改不移,謂之寂然不動可也,謂之無思慮可也,謂之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可也,是天下之動也,是天下之至赜也。

    ”又曰:“吾未見天地人之有三也,三者形也,一者性也,亦曰道也,又曰易也,名言之不用,而其實一體也。

    ” 結論 象山謂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其所見固與慈湖同。

    惟象山之說,多就倫理方面指點,不甚注意于宇宙論。

    慈湖之說,足以補象山之所未及矣。

     第十二章王陽明 陸學自慈湖以後,幾無傳人。

    而朱學則自季宋,而元,而明,流行益廣,其間亦複名儒輩出。

    而其學說,則無甚創見,其他循聲附和者,率不免流于支離煩瑣。

    而重以科舉之招,益滋言行鑿枘之弊。

    物極則反,明之中葉,王陽明出,中興陸學,而思想界之氣象又一新焉。

     小傳 王陽明,名守仁,字伯安,餘姚人。

    少年嘗築堂于會稽山之洞中,其後門人為建陽明書院于紹興,故以陽明稱焉。

    陽明以宏治十二年中進士,嘗平漳南橫水諸寇,破叛藩宸濠,平廣西叛蠻,曆官至左都禦史,封新建伯。

    嘉靖七年卒,年五十七。

    隆慶中,贈新建侯,谥文成。

    陽明天資絕人,年十八,谒婁一齋,慨然為聖人可學而至。

    嘗遍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終覺心物判而為二,不得入,于是出入于佛老之間。

    武宗時,被谪為貴州龍場驿丞,其地在萬山叢樹之中,蛇虺魉魍蟲毒瘴疠之所萃,備嘗辛苦,動心忍性。

    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遂悟格物緻知之旨,以為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自是遂盡去枝葉,一意本原焉。

    所著有《陽明全集》,《陽明全書》。

     心即理 心即理,象山之說也。

    陽明更疏通而證明之曰:“理一而已。

    以其理之凝聚言之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言之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言之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言之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言之謂之物。

    故就物而言之謂之格,就知而言之謂之緻,就意而言之謂之誠,就心而言之謂之正。

    正者正此心也,誠者誠此心也,緻者緻此心也,格者格此心也,皆謂窮理以盡性也。

    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

    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心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内之說也。

    ” 知行合一 朱學泥于循序漸進之義,曰必先求聖賢之言于遺書。

    曰自灑掃應對進退始。

    其弊也,使人遲疑觀望,而不敢勇于進取。

    陽明于是矯之以知行合一之說。

    曰:“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外無行,行外無知。

    ”又曰:“知之真切笃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密處便是知。

    若行不能明覺精密,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若知不能真切笃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學則殆’。

    ”又曰:“《大學》言如好好色,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

    見色時即是好,非見而後立志去好也。

    今人卻謂必先知而後行,且講習讨論以求知。

    俟知得真時,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

    ”蓋陽明之所謂知,專以德性之智言之,與尋常所謂知識不同;而其所謂行,則就動機言之,如大學之所謂意。

    然則即知即行,良非虛言也。

     緻良知 陽明心理合一,而以孟子之所謂良知代表之。

    又主知行合一,而以《大學》之所謂緻知代表之。

    于是合而言之,曰緻良知。

    其言良知也,曰:“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明不昧者,皆其至善之發見,乃明德之本體,而所謂良知者也。

    ”又曰:“未發之中,即良知也。

    無前後内外,而渾然一體者也。

    ”又曰:“雖妄念之發,而良知未嘗不在;雖昏塞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

    ”于是進而言緻知,則包誠意格物而言之,曰:“今欲别善惡以誠其意,惟在緻其良知之所知焉爾。

    何則?意念之發,吾心之良知,既知其為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好之,而複背而去之,則是以善為惡,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

    意念之所發,吾之良知,既知其為不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惡之,而複蹈而為之,則是以惡為善,而自昧其知惡之良知矣。

    若是,則雖曰知之,猶不知也。

    意其可得而誠乎?今于良知所知之善惡者,無不誠好而誠惡之,則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誠矣。

    ”又曰:“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為之,無有乎不盡。

    于其良知所知之惡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去之,無有乎不盡。

    然後物無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吾有虧缺障蔽,而得以極其至矣。

    ”是其說,統格物誠意于緻知,而不外乎知行合一之義也。

     仁 陽明之言良知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

    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以為天地矣。

    ”是即心理合一之義,謂宇宙即良知也。

    于是言其緻良知之極功,亦必普及宇宙,陽明以仁字代表之。

    曰:“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

    是其一體之仁也。

    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

    是本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

    ”又曰:“故明明德,必在于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

    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父、人之父與天下人之父而為一體矣。

    實與之為一體,而後孝之明德始明矣。

    親吾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兄、人之兄與天下人之兄而為一體矣。

    實與之為一體,而後弟之明德始明矣。

    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草木鳥獸也,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後吾之明德始無不明,而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

    ” 結論 陽明以至敏之天才,至富之閱曆,至深之研究,由博返約,直指本原,排斥一切拘牽文義區畫階級之習,發揮陸氏心理一緻之義,而輔以知行合一之說。

    孔子所謂我欲仁斯仁至,孟子所謂人皆可以為堯舜焉者,得陽明之說而其理益明。

    雖其依違古書之文字,針對末學之弊習,所揭言說,不必盡合于論理,然彼所注意者,本不在是。

    苟尋其本義,則其所以矯朱學末流之弊,促思想之自由,而勵實踐之勇氣者,其功固昭然不可掩也。

     第三期結論 自宋及明,名儒輩出,以學說理之,朱、陸兩派之舞台而已。

    濂溪、橫渠,開二程之先,由明道曆上蔡而遞演之,于是有象山學派;由伊川曆龜山而遞演之,于是有晦庵學派。

    象山之學,得陽明而益光大;晦庵之學,則薪傳雖不絕,而未有能擴張其範圍者也。

    朱學近于經驗論,而其所謂經驗者,不在事實,而在古書,故其末流,不免依傍聖賢而流于獨斷。

    陸學近乎師心,而以其不膠成見,又常持物我同體知行合一之義,乃轉有以通情而達理,故常足以救朱學末流之弊也。

    惟陸學以思想自由之故,不免轶出本教之範圍。

    如陽明之後,有王龍溪一派,遂昌言禅悅,遞傳而至李卓吾,則遂公言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而卒遘焚書殺身之禍。

    自是陸、王之學,益為反對派所诟病,以其與吾族尊古之習慣不相投也。

    朱學遜言謹行,确守宗教之範圍,而于其範圍中,尤注重于為下不悖之義,故常有以自全。

    然自本朝有講學之禁,而學者社會,亦頗倦于搬運文字之性理學,于是遁而為考據。

    其實仍朱學尊經笃古之流派,惟益縮其範圍,而專研诂訓名物。

    又推崇漢儒,以傲宋明諸儒之空疏,益無新思想之發展,而與倫理學無關矣。

    陽明以後,惟戴東原,咨嗟于宋學流弊生心害政,而發揮孟子之說以糾之,不愧為一思想家。

    其他若黃梨洲,若俞理初,則于實踐倫理一方面,亦有取薶蘊已久之古義而發明之者,故叙其概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