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文學革命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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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月刀與機關槍相敵,能夠以青龍偃月刀發生比機關槍更大的效力,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了,但萬一有人能夠作到呢,則青龍偃月刀在現在也仍不妨一用的。

    文學上的古文也如此,現在并非一定不準用古文,如有人能用古文很明了地寫出他的思想和感情,較諸用白話文字還能表現得更多更好,則也大可不必用白話的,然而誰敢說他能夠這樣做呢? 傳達思想和感情的方法很多,用語言,用顔色,用音樂或文字都可以,本無任何限制。

    我自己是不懂音樂的,但據我想來,對于傳達思想和感情,也許那是一種最便當,效力最大的東西吧,用言語傳達就比較難,用文字寫出更難。

    譬如我們有時候非常高興,高興的原因卻有很多:有時因為考試成績好,有時因為發了财,有時又因為戀愛的成功等等,假如對這種種事件都隻用“高興”的字樣去形容,則各種高興間不同的情形便表示不出,這樣便是不得要領。

    所以,将我們的思想感情用文字照原樣完全描繪出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既很不容易而到底還想将它們的原面目盡量地保存在文字當中,結果遂不能不用最近于語言的白話。

    這是現在所以用白話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和明末“信腕信口”的主張,原也是同一綱領——同是從“言志”的主張中生出來的必然結果。

    唯在明末還沒想到用白話,所以隻能就文言中的可能以表達其思想感情而已。

     向來還有一種誤解,以為寫古文難,寫白話容易。

    據我的經驗說卻不如是:寫古文較之寫白話容易得多,而寫白話則有時實是自讨苦吃。

    我常說,如有人想跟我學作白話文,一兩年内實難保其必有成績;如學古文,則一百天的功夫定可使他學好。

    因為教古文,隻須從古文中選出百來篇形式不同格調不同的作為标本,讓學生去熟讀即可。

    有如學唱歌,隻須多記住幾種曲譜:如國歌,進行曲之類,以後即可按譜填詞。

    文章讀得多了,等作文時即可找一篇格調相合的套上,如作壽序作祭文等,通可用這種辦法。

    古人的文字是三段,我們也作三段,五段則也五段。

    這樣則教者隻對學者加以監督,使學者去讀去套,另外并不須再教什麼。

    這種辦法,并非我自己想出的,以前作古文的人們,的确就是應用這辦法的,清末文人也曾公然地這樣主張過,但難處是:譬如要作一篇祭文,想将死者全生平的曆史都寫進去,有時則限于古人文字中的段落太少而不能做到,那時候便不得不削足以适屦了。

    古文之容易在此,其毛病亦在此。

     白話文的難處,是必須有感情或思想作内容,古文中可以沒有這東西,而白話文缺少了内容便作不成。

    白話文有如口袋,裝進什麼東西去都可以,但不能任何東西不裝。

    而且無論裝進什麼,原物的形狀都可以顯現得出來。

    古文有如一隻箱子,隻能裝方的東西,圓東西則盛不下,而最好還是讓它空着,任何東西都不裝。

    大抵在無話可講而又非講不可時,古文是最有用的。

    譬如遠道接得一位親屬寫來的信,覺得對他講什麼都不好,然而又必須回覆他,在這樣的時候,若寫白話,簡單的幾句便可完事,當然是不相宜的,若用古文,則可以套用舊調,雖則空洞無物,但八行書準可寫滿。

     (2)因為思想上有了很大的變動,所以須用白話。

    ——假如思想還和以前相同,則可仍用古文寫作,文章的形式是沒有改革的必要的。

    現在呢,由于西洋思想的輸入,人們對于政治、經濟、道德等的觀念,和對于人生、社會的見解,都和從前不同了。

    應用這新的觀點去觀察一切,遂對一切問題又都有了新的意見要說要寫。

    然而舊的皮囊盛不下新的東西,新的思想必須用新的文體以傳達出來,因而便非用白話不可了。

     現在有許多文人,如俞平伯先生,其所作的文章雖用白話,但乍看來其形式很平常,其态度也和舊時文人差不多,然在根柢上,他和舊時的文人卻絕不相同。

    他已受過了西洋思想的陶冶,受過了科學的洗禮,所以他對于生死,對于父子,夫婦等問題的意見,都異于從前很多。

    在民國以前的人們,甚至于現在的戴季陶張繼等人,他們的思想和見地,都不和我們相同,按張戴的思想講,他們還都是庚子以前的人物,現在的青年,都懂得了進化論,習過了生物學,受過了科學的訓練,所以盡管寫些關于花木、山水、吃酒一類的東西,題目和從前相似,而内容則前後絕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