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史學精神和史學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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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存在到今天。

    推此言之,中國人自己團結成一個民族,創造成一個國家,五千年到今天了,請問!若我們不了解過去的五千年,又何能了解今天的中國? 如果你是别一個星球上的旅客,驟然來到這地球,縱然你能認識這地球上人使用的文字,你能了解這地球上今天報紙所講的是怎麼一些事嗎?不要說你是從别一個星球而來的旅客,就算你得了一場病,在醫院裡睡了三年,沒有同世界上任何消息接觸過,你驟然讀到今天的一張報紙,也将十句九不懂。

    這不是你不認識報紙上的文字,不懂得這許多句子,而是你不了解這一段曆史。

    因于不了解以往的曆史,所以也根本不能了解這現在。

    我們這一個“現在”,就是整個曆史中之一面,從全部曆史演變開展累積到今天。

    這一種演變開展,是我們所要講的曆史的本身。

     所以曆史是一種經驗,是一個生命。

    更透澈一點講,“曆史就是我們的生命”,生命不可能由半中間切斷,不能說我今天的生命和昨天無涉。

    我今天的生命,是我以往生命之積累演變開展而來的刹那的平面層。

    而又得刹那刹那演變開展到下一平面層。

    我以往的生命,實在并沒有過去。

    過去了,就是死了。

    我們的生命則沒有死,不僅保留到今天,而且必然還得有明天。

    生命一定會“從過去透過現在直達到未來”。

    要了解曆史時間,必先了解這一個意義。

     《孟子》書中有一句話,可用來講這一意義。

    它說:“所過者化,所存者神。

    ”所經過的一切都化了,所保留存在的卻是神而莫測。

    曆史上一切經過都化了,有的沒有了,但它化成了今天。

    今天的一切還要化,這個化便孕育了将來。

    過去、現在、未來一切都在“化”,卻又一切“存在”,所以說是“神”。

    要能過去透達到現在,才始是有生命的過去;要能現在透達到将來,才算是有生命的現在。

    這才可說它有曆史的精神。

    有了這精神,才能形成為曆史。

    如果過去的真過去了,不能透達到現在,這是無生命的過去,就沒有曆史意義,沒有曆史價值了。

    如果我們隻有今天而沒有了明天,這個今天,也就沒有曆史意義和價值。

    我們一定要有明天的今天,這個今天,才是曆史的今天。

    曆史就是要我們看這一段人生的經驗,看這一番人生的事業,直從過去透達到現在,再透達到将來。

    人生的意義即在這裡,人生的價值也即在這裡。

    我們要講的曆史精神,就要把握這一點,從過去透進現在而直達将來的,這就是我們的生命。

    隻有生命才有這力量,可以從過去透進現在而直達将來。

     所以曆史時間不是物理學上的時間,不是自然科學裡的時間,這一秒鐘過去了,那一秒鐘還沒有來;這一秒鐘是現在,那一秒鐘是将來,可以指說分别。

    人文科學裡的時間,有一個生命在裡面,從過去穿過現在而徑向将來,它是一以貫之的。

    這一個生命,這一個力量,就叫做人生。

    這樣的人生才成了曆史。

    曆史是一種“把握我們生命的學問”,是“認識我們生命的學問”。

     再進一步說,這一生命,也并不是自然的生命,而是曆史的生命;不是物質的生命,而是精神的生命。

    一個人活了一百年八十年,這隻是自然生命,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他們的一部曆史,可以活上幾千年,這是文化的生命,曆史的生命。

     我們該了解,“民族”“文化”“曆史”,這三個名詞,卻是同一個實質。

    民族并不是自然存在的,自然隻能生育有人類,不能生育有民族。

    中國人必然得在其心靈上,精神上,真切感覺到“我是一個中國人”。

    這一觀念,由于中國民族的曆史文化所陶冶而成,卻不是自然産生的。

    所以“民族精神”,乃是“自然人”和“文化意識”融合而始有的一種精神,這始是“文化精神”,也即是“曆史精神”。

    隻有中國曆史文化的精神,才能孕育出世界上最悠久、最偉大的中國民族來。

    若這一個民族的文化消滅了,這個民族便不可能再存在。

    目前世界上有許多人類,依然不成為一民族;也有許多民族,在曆史上有其存在,而現在已消失無存。

    這關鍵在哪裡呢?即在于他們沒有了文化。

     我們可以說,沒有一個有文化的民族,會沒有曆史的;也沒有一個有曆史的民族,會沒有文化的。

    同時,也沒有一段有文化的曆史,而不是由一個民族所産生的。

    因此,沒有曆史,即證其沒有文化;沒有文化,也不可能有曆史。

    因為“曆史”與“文化”就是一個“民族精神”的表現。

    所以沒有曆史,沒有文化,也不可能有民族之成立與存在。

    如是,我們可以說:“研究曆史,就是研究此曆史背後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

    ”我們要把握這民族的生命,要把握這文化的生命,就得要在它的曆史上去下工夫。

     前面已經講過,沒有民族,就不可能有文化,不可能有曆史。

    同時,沒有文化,沒有曆史,也不可能有民族。

    個人的自然生命,有它自然的限度,然而民族、文化、曆史的生命,則可以“無限”的持久。

    凡屬曆史生命與文化生命,必然有兩種特征: 一是變化, 一是持續。

     變化的便不持續,持續的即不變化,自然界現象是如此。

    氫二氧變成水,便不再有氫與氧。

    但我們的文化生命,則在持續中有變化,在變化中有持續,與自然現象絕不同。

    講曆史,便要在持續中了解其變化,在變化中把握其持續。

    所以講曆史應該注重此兩點:一在“求其變”,一在“求其久”。

    我們一定要同時把握這兩個精神,才能了解曆史的真精神。

    所以說“鑒古知今”“究往窮來”,這才是史學的精神。

     史學是一種生命之學。

    研究文化生命,曆史生命,該注意其長時間持續中之不斷的變化,與不斷的翻新。

    要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