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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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正義的影兒更彎曲了。

    名位與金錢的面前,正義隻剩淡如水的微痕了。

    你瞧現在一班大人先生見了所謂督軍等人的勁兒!他們未必願意如此的,但是一當了面,估量着對手的名位,就不免心裡一軟,自然要給他一些面子——于是不知不覺地就敷衍起來了。

    至于平常的人,偶然見了所謂名流,也不免要吃一驚,那時就是心裡有一百二十個不以為然,也隻好姑且放下,另做一番“足恭”的樣子,以表傾慕之誠。

    所以一班達官通人,差不多是正義的化外之民,他們所做的都是合于正義的,乃至他們所做的就是正義了!——在他們實在無所謂正義與否了。

    呀!這樣,正義豈不已經淪亡了?卻又不然。

    須知我隻說“面前”是無正義的,“背後”的正義卻幸而還保留着。

    社會的維持,大部分或者就靠着這背後的正義罷。

    但是背後的正義,力量究竟是有限的,因為隔開一層,不由的就單弱了。

    一個為富不仁的人,背後雖然免不了人們的指摘,面前卻隻有恭敬。

    一個華服翩翩的人,犯了違警律,就是警察也要讓他五分。

    這就是我們的正義了!我們的正義百分之九十九是在背後的,而在極親近的人間,有時候這個背後的正義也沒有!因為太親近了,什麼也可以原諒了,什麼也可以馬虎了,正義就任怎麼彎曲也可以了。

    背後的正義隻有存生疏的人們間。

    生疏的人們間,沒有什麼密切的關系,自然可以用上正義這個幌子。

    至于一定要到背後才叫出正義來,那全是為了情面的緣故。

    情面的根底大概也是一種同情,一種廉價的同情。

    現在的人們隻喜歡廉價的東西,在正義與情面兩者中,就盡先取了情面,而将正義放在背後。

    在極親近的人間,情面的優先權到了最大限度,正義就幾乎等于零,就是在背後也沒有了。

    背後的正義雖也有相當的力量,但是比起前面的正義就大大的不同了,啟發與戒懼的功能都如摻了水的薄薄的牛乳似的——于是仍舊隻算是一個彎曲的影兒。

    在這些人裡,我更見不着正義! 人間的正義究竟是在哪裡呢?滿藏在我們心裡!為什麼不取出來呢?它沒有優先權!在我們心裡,第一個尖兒是自私,其餘就是威權,勢力,親疏,情面等等;等到這些角色一一演畢,才輪得到我們可憐的正義。

    你想,時候已經晚了,它還有出台的機會麼?沒有!所以你要正義出台,你就得排除一切,讓它做第一個尖兒。

    你得憑着它自己的名字叫它出台。

    你還得抖擻精神,準備一副好身手,因為它是初出台的角兒,搗亂的人必多,你得準備着打——不打不成相識啊!打得站住了腳攜住了手,那時我們就能從容地瞻仰正義的面目了。

     (作于1924年5月14日,原載于1924年《我們的七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