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文學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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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一點用處沒有——換山羊不成,“值一隻蟠桃”,隻是說一點用處沒有。

    原始人有那股勁兒,不讓現實糾纏着,所以不在乎這個。

    隻“怕給多思者撿起”,怕落到那“我的手裡”。

    可是那“多思者”的“我”“撿起”來了,于是乎隻有歎息:“你卷起了我的愁潮!”“愁潮”是現實和理想的沖突;而“潮”原是屬于“大海”的。

     請看這一湖煙雨 水一樣把我浸透, 像浸透一片鳥羽。

     我仿佛一所小樓 風穿過,柳絮穿過, 燕子穿過像穿梭, 樓中也許有珍本, 書葉給銀魚穿織, 從愛字通到哀字—— 出脫空華不就成!(第二段) 我夢見你的闌珊: 檐溜滴穿的石階, 繩子鋸缺的井欄…… 時間磨透于忍耐! 黃色還諸小雞雛, 青色還諸小碧梧, 玫瑰色還諸玫瑰, 可是你回顧道旁, 柔嫩的薔薇刺上 還挂着你的宿淚。

    (第四段完) 從“波濤洶湧”的“大海”想到“一湖煙雨”,太容易“浸透”的是那“一片鳥羽”。

    從“一湖煙雨”想到“一所小樓”,從“穿珠”想到“風穿過,柳絮穿過,燕子穿過像穿梭”,以及“書葉給銀魚穿織”;而“珍本”又是從藏書樓想到的。

    “從愛字通到哀字”,“一片鳥羽”也罷,“一所小樓”也罷,“樓中也許有”的“珍本”也罷,“出脫空華(花)”,一場春夢!雖然“時間磨透于忍耐”,還隻“夢見你的闌珊”。

    于是“黃色還諸小雞雛……”,“你”是“你”,現實是現實,一切還是一切。

    可是“柔嫩的薔薇刺上”帶着宿雨,那是“你的宿淚”。

    “你有一千種感情”,隻落得一副眼淚;這又有什麼用呢?那“宿淚”終于會幹枯的。

    這首詩和前一首都不顯示從感覺生想象的痕迹,看去隻是想象中一些感覺,安排成功複雜的樣式。

    ——“黃色還諸小雞雛”等三行可以和馮至先生的《十四行詩》對照着看,很有意思。

     銅爐在向往深山的礦苗, 瓷壺在向往江邊的陶泥, 它們都像風雨中的飛鳥 各自東西。

     (《十四行集》,二一) 《白螺殼》詩共四段,每段十行,每行一個單音節,三個雙音節,共四個音節。

    這和前一首都是所謂“勻稱”“均齊”的形式。

    卞先生是最努力創造并輸入詩的形式的人,《十年詩草》裡存着的自由詩很少,大部分是種種形式的試驗,他的試驗可以說是成功的。

    他的自由詩也寫得緊湊,不太參差,也見出感覺的敏銳來,《距離的組織》便是一例。

    他的《三秋草》裡還有一首《過路居》,描寫北平一間人力車夫的茶館,也是自由詩,那些短而精悍的詩行由會話組成,見出平淡的生活裡蘊藏着的悲喜劇。

    那是近乎人道主義的詩。

     詩與幽默 舊詩裡向不缺少幽默。

    南宋黃徹《?溪詩話》雲: ?子建稱孔北海文章多雜以嘲戲;子美亦“戲效俳諧體”,退之亦有“寄詩雜诙俳”,不獨文舉為然。

    自東方生而下,祢處士、張長史、顔延年輩往往多滑稽語。

    大體材力豪邁有餘用之不盡,自然如此。

    ……《坡集》類此不可勝數。

    《寄蕲簟與蒲傳正》雲:“東坡病叟長羁旅,凍卧饑吟似饑鼠。

    倚賴東風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

    ”《黃州》雲:“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将之湖州》雲:“吳兒脍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

    ”又,“尋花不論命,愛雪長忍凍。

    天公非不憐,聽飽即喧哄”。

    ……皆斡旋其章而弄之,信恢刃有餘,與血指漢顔者異矣。

     這裡所謂滑稽語就是幽默。

    近來讀到張駿祥先生《喜劇的導演》一文(《學術季刊》文哲号),其中論幽默很簡明:“幽默既須理智,亦須情感。

    幽默對于所笑的人,不是絕對的無情;反之,如塞萬提斯之于堂吉诃德先生,實在含有無限的同情。

    因為說到底,幽默所笑的不是第三者,而是我們自己。

    ……幽默是溫和的好意的笑。

    ”黃徹舉的東坡詩句,都在嘲弄自己,正是幽默的例子。

     新文學的小說、散文、戲劇各項作品裡也不缺少幽默,不論是會話體與否;會話體也許更便于幽默些。

    隻詩裡幽默卻不多。

    我想這大概有兩個緣由:一是一般将詩看得太嚴重了,不敢幽默,怕亵渎了詩的女神。

    二是小說、散文、戲劇的語言雖然需要創造,卻還有些舊白話文,多少可以憑借;隻有詩的語言得整個兒從頭創造起來。

    詩作者的才力集中在這上頭,也就不容易有餘暇創造幽默。

    這一層隻要詩的新語言的傳統建立起來,自然會改變的。

    新詩已經有了二十多年的曆史,看現在的作品,這個傳統建立的時間大概快到來了。

    至于第一層,将詩看得那麼嚴重,倒将它看窄了。

    詩隻是人生的一種表現和批評;同時也是一種語言,不過是精神的語言。

    人生裡短不了幽默,語言裡短不了幽默,詩裡也該不短幽默,才是自然之理。

    黃徹指出的情形,正是詩的自然現象。

     新詩裡純粹的幽默的例子,我隻能舉出聞一多先生的《聞一多先生的書桌》一首: 忽然一切的靜物都講話了, 忽然書桌上怨聲騰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漬濕了他的背; 信箋忙叫道彎痛了他的腰; 鋼筆說煙灰閉塞了他的嘴, 毛筆講火柴燃秃了他的須, 鉛筆抱怨牙刷壓了他的腿; 香爐咕喽着“這些野蠻的書 早晚定規要把你擠倒了!” 大鋼表歎息快睡鏽了骨頭; “風來了!風來了!”稿紙都叫了; 筆洗說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麼吃得慣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一年洗不上兩回澡, 墨水壺說“我兩天給你洗一回”。

     “什麼主人?誰是我們的主人?” 一切的靜物都同聲罵道。

     “生活如果是這般的狼狽, 倒還不如沒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着煙鬥迷迷的笑, “一切的衆生應該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們,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 (《死水》) 這裡将靜物拟人,而且使書桌上的這些靜物“都講話”:有的是直接的話,有的是間接的話,互相映襯着。

    這夠熱鬧的。

    而不止一次的矛盾的對照更能引人笑。

    墨盒“渴得要死”,字典卻讓雨水濕了背;筆洗不盛水,偏吃雪茄灰;桌子怨“一年洗不上兩回澡”,墨水壺卻偏說兩天就給他洗一回。

    “書桌上怨聲騰沸”“一切的靜物都同聲罵”,主人卻偏“眯眯的笑”;他說“一切的衆生應該各安其位”,可又縮回去說“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這些都是矛盾的存在,而最後一個矛盾更是全詩的極峰。

    熱鬧,好笑,主人嘲弄自己,是的;可是“一切的衆生應該各安其位”,見出他的抱負,他的身份——他不是一個小醜。

     俞平伯先生的《憶》,都是追憶兒時心理的詩。

    虧他居然能和成年的自己隔離,回到兒時去。

    這裡面有好些幽默。

    我選出兩首: 有了兩個橘子, 一個是我底, 一個是我姊姊底。

     把有麻子的給了我, 把光臉的她自有了。

     “弟弟你底好, 繡花的呢?” 真不錯! 好橘子,我吃了你罷。

     真正是個好橘子啊!(第一) 亮汪汪的兩根燈草的油盞, 攤開一本《禮記》, 且當它山歌般的唱。

     乍聽間壁又是說又是笑的, “她來了罷?” 《禮記》中盡是些她了。

     “娘,我書已讀熟了。

    ”(第二十二) 這裡也是矛盾的和諧。

    第一首中“有麻子的”卻變成“繡花的”;“繡花的”的“好”是看的“好”,“好橘子”和“好橘子”的“好”卻是可吃的“好”和吃了的“好”。

    次一首中《禮記》卻“當它山歌般的唱”,而且後來“《禮記》中盡是些她了”,“當它山歌般的唱”,卻說“娘,我書已讀熟了”。

    笑就蘊藏在這些别人的、自己的、别人和自己的矛盾裡。

    但兒童自己覺得這些隻是自然而然,矛盾是從成人的眼中看出的。

    所以更重要的,笑是蘊藏在兒童和成人的矛盾裡。

    這種幽默是将兒童(兒時的自己和别的兒童)當作笑的對象,跟一般的幽默不一樣;但不失為健康的。

    《憶》裡的詩都用簡短的口語,兒童的話原是如此;成人卻更容易從這種口語裡找出幽默來。

     用口語或會話寫成的幽默的詩,還可舉出趙元任先生賀胡适之先生的四十生日的一首: 适之說不要過生日, 生日偏又到了。

     我們一般愛起哄的, 又來跟你鬧了。

     今年你有四十歲了都, 我們有的要叫你老前輩了都: 天天聽見你提倡這樣,提倡那樣, 覺得你真有點兒對了都! 你是提倡物質文明的咯, 所以我們就來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國故的咯, 所以我們都進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話詩人的咯, 所以我們就啰啰唆唆寫上了一大片。

     我們且别說帶笑帶吵的話, 我們且别說胡鬧胡搞的話, 我們并不會說很巧妙的話, 我們更不會說“倚少賣老”的話; 但說些祝頌你們健康的話—— 就是送給你們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話。

     (《北平晨報》,十九,十二,十八) 全詩用的是純粹的會話;像“都”字(讀音像“兜”字)的三行隻在會話裡有(“今年你有四十歲了都”就是“今年你都有四十歲了”,餘類推)。

    頭二段是仿胡先生的“了”字韻;頭兩行又是仿胡先生的那兩行詩。

     我本不要兒子, 兒子自來了。

     三四段的“多字韻”(胡先生稱為“長腳韻”)也可以說是“了”字韻的引申。

    因為後者是前者的一例。

    全詩的遊戲味也許重些,但說的都是正經話,不至于成為過分誇張的打油詩。

    胡先生在《嘗試集·自序》裡引過他自己的白話遊戲詩,說“雖是遊戲詩,也有幾段莊重的議論”;趙先生的詩,雖帶遊戲味,意思卻很莊重,所以不是遊戲詩。

     趙先生是長于滑稽的人,他的《國語留聲機片課本》《國音新詩韻》,還有翻譯的《愛麗斯漫遊奇境記》,都可以見出。

    張駿祥先生文中說滑稽可以為有意的和無意的兩類,幽默屬于前者。

    趙先生似乎更長于後者,《奇境記》真不愧為“魂譯”(丁西林先生評語,見《現代評論》)。

    記得《新詩韻》裡有一個“多字韻”的例子: 你看見十個和尚沒有? 他們坐在破鑼上沒有? 無意義,卻不缺少趣味。

    無意的滑稽也是人生的一面,語言的一端,歌謠裡最多,特别是兒歌裡。

    ——歌謠裡幽默卻很少,有的是诙諧和諷刺。

    這兩項也屬于有意的滑稽。

    張先生文中說我們通常所謂話說得俏皮,大概就指诙諧。

    “诙諧是個無情的東西”,“多半傷人;因為诙諧所引起的笑,其對象不是說者而是第三者”。

    諷刺是“冷酷,毫不留情面”,“不隻撻伐個人,有時也攻擊社會”。

    我們很容易想起許多嘲笑殘廢的歌謠和“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類的歌謠,這便是歌謠裡诙諧和諷刺多的證據。

     什麼是散文? 散文的意思不止一個。

    對骈文說,是不用對偶的單筆,所謂散行的文字。

    唐以來的“古文”便是這東西。

    這是文言裡的分别,我們現在不大用得着。

    對韻文說,散文無韻;這裡所謂散文,比前一文所包廣大。

    雖也是文言裡舊有的分别,但白話文裡也可采用。

    這都是從形式上分别。

    還有與詩相對的散文,不拘文言白話,與其說是形式不一樣,不如說是内容不一樣。

    内容的分别,很難說得恰到好處;因為實在太複雜,憑你怎麼說,總難免顧此失彼,不實不盡。

    這中間又有兩邊兒跨着的。

    如所謂散文詩,詩的散文;于是更難劃清界限了,越是纏夾,用得越廣,從詩與散文派生“詩的”“散文的”兩個形容詞,幾乎可用于一切事上,不限于文字。

    ——茅盾先生有一個短篇小說,題作《詩與散文》,是一個有趣的例子。

     按詩與散文的分法,新文學裡的小說、戲劇(除掉少數詩劇和少數劇中的韻文外)、“散文”,都是散文。

    ——論文、宣言等不用說也是散文,但是通常不算在文學之内——這裡得說明那引号裡的散文。

    那是與詩、小說、戲劇并舉,而為新文學的一個獨立部門的東西,或稱白話散文,或稱抒情文,或稱小品文。

    這散文所包甚狹,從“抒情文”“小品文”兩個名稱就可知道。

    小品文對大品而言,隻是短小之文;但現在卻兼包“身邊瑣事”或“家常體”等意味,所以有“小擺設”之目。

    近年來這種文體一時風行;我們普通說散文,其實隻指的這個。

    這種散文的趨向,據我看,一是幽默,一是遊記、自傳、讀書記。

    若隻走向幽默去,散文的路确乎更狹更小,未免單調;幸而有第二條路,就比隻寫身邊瑣事的時期已展開了一兩步。

    大體上說,到底是前進的。

    有人主張用小品文寫大衆生活,自然也是一個很好的意思,但盼望做出些實例來。

     讀書記需要博學,現在幾乎還隻有周啟明先生一個人動手。

    遊記、傳記兩方面都似乎有很寬的地步可以發展。

    我以為不妨打破小品,多來點兒大的。

    長篇的遊記與自傳都已有人在動手,但盼望人手多些,就可熱鬧起來了。

    傳記也不一定限于自傳,可以新作近世人物的傳,可以重寫古人的傳;遊記也不一定限于耳聞目睹,摻入些曆史的追想,也許别有風味。

    這個先得多讀書,搜集體料,自然費功夫些,但是值得做的。

    不願意這麼辦,隻靠敏銳的觀察力和深刻的判斷力,也可寫出精彩的東西;但生活的方面得廣大,生活的态度得認真。

    ——不獨寫遊記、傳記如此,寫小說、戲劇也得如此(寫曆史小說、曆史戲劇,卻又得多讀書了)。

    生活是一部大書,讀得太少,觀察力和判斷力還是很貧乏的。

    日前在天津看見張彭春先生,他說現在的文學有一條新路可以走。

    就是讓寫作者到内地或新建設區去,憑着他們的訓練(知識與技巧)将所觀察的寫成報告文學。

    這不是報紙上簡陋的地方通信,也不是觀察員冗雜的呈報書,而應當是文學作品。

    他說大學生、高中學生都可利用假期試試這個新設計。

    我在《太白》裡有《内地描寫》一文,也有相似的說話,這确是我們散文的一個新路。

    此外,以人生為題的精悍透徹的——抒情的論文,像西賽羅《說老》之類,也可發展;但那又得多讀書或多閱世,怕不是一時能見成績的。

     1935年 禅家的語言 我們知道禅家是“離言說”的,他們要将嘴挂在牆上。

    但是禅家卻最能夠活用語言。

    正像道家以及後來的清談家一樣,他們都否定語言,可是都能識得語言的彈性,把握着,運用着,達成他們的活潑無礙的說教。

    不過道家以及清談家隻說到“得意忘言”“言不盡意”,還隻是部分的否定語言,禅家卻徹底地否定了它。

    《古尊宿語錄》卷二記百丈懷海禅師答僧問“祖宗密語”說: 無有密語,如來無有秘密藏。

    但有語句,盡屬法之塵垢。

    但有語句,盡屬煩惱邊收。

    但有語句,盡屬不了義教。

    但有語句,盡不許也,了義教俱非也。

    更讨什麼密語! 這裡完全否定了語句,可是同卷又記着他的話: 但是一切言教隻如治病,為病不同,藥亦不同。

    所以有時說有佛,有時說無佛。

    實語治病,病若得瘥,個個是實語;病若不瘥,個個是虛妄語。

    實語是虛妄語,生見故。

    虛妄是實語,斷衆生颠倒故。

    為病是虛妄,隻有虛妄藥相治。

     又說: 世間譬喻是順喻,不了義教是順喻。

    了義教是逆喻,舍頭目髓腦是逆喻,如今不愛佛菩提等法是逆喻。

     虛實順逆卻都是活用語言。

    否定是站在語言的高頭,活用是站在語言的中間;層次不同,說不到矛盾。

    明白了這個道理,才知道如何活用語言。

     北平《世間解》月刊第五期上有顧随先生的《揣龠錄》,第五節題為《不是不是》,中間提到“如何是(達摩)祖師西來意”一問,提到許多答語,說隻是些“不是,不是!”這确是一語道着,斬斷葛藤。

    但是“不是,不是!”也有各色各樣。

    顧先生提到趙州和尚,這裡且看看他的一手。

    《古尊宿語錄》卷十三記學人問他: 問:“如何是趙州一句?” 師雲:“半句也無。

    ” 學雲:“豈無和尚在?” 師雲:“老僧不是一句。

    ” 卷十四又記: 問:“如何是一句?” 師雲:“道什麼?” 問:“如何是一句?” 師雲:“兩句。

    ” 同卷還有: 問:“如何是目前一句?” 師雲:“老僧不如你!” 這都是在否定“一句”,“一句”“密語”。

    第一個答語,否定自明。

    第二次答“兩句”,“兩句”不是“一句”,牛頭不對馬嘴,還是個否定。

    第三個答語似乎更不相幹,卻在說:不知道,沒有“目前一句”,你要,你自己悟去。

     同樣,他否定了“祖師西來意”那問語。

    同書卷十三記學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師雲:“庭前柏樹子。

    ” 卷十四記着同一問語: 師雲:“床腳是。

    ” 雲:“莫便是也無?”(就是這個嗎?) 師雲:“是即脫取去。

    ”(是就拿下帶了去。

    ) 還有一次答話: 師雲:“東壁上挂葫蘆,多少時也!” “柏樹子”“床腳”“葫蘆”,這些用來指點的眼前景物,可以說都和“西來意”了不相幹,所謂“逆喻”,是用肯定來否定,說了還跟沒有說一樣。

    但是同卷又記着: 問:“柏樹子還有佛性也無?” 師雲:“有。

    ” 雲:“幾時成佛?” 師雲:“待虛空落地。

    ” 雲:“虛空幾時落地?” 師雲:“待柏樹子成佛。

    ” 現在我們稱為無意義的話。

    “待柏樹子成佛”是兜圈子,也等于沒有說,我們稱為丐詞。

    這些也都是用肯定來否定的。

    但是柏樹子有佛性,前面那些答話就又不是了不相幹了。

    這正是活用,我們稱為多義的話。

     同卷緊接着的一段: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雲:“因什麼向院裡罵老僧!” 雲:“學人有何過?” 師雲:“老僧不能就院裡罵得阇黎。

    ”(阇黎=師) 又記着: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雲:“闆齒生毛。

    ” 這裡前兩句答話也是了不相幹,但是不是眼前有的景物,而是眼前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是沒有,是否定。

    但是“罵老僧”“罵阇黎”就是不認得僧,不認得師,因而這一問也就是不認得祖師。

    這也是兩面兒話,或說是兩可的話。

    末一句答話說闆牙上長毛,也是沒有的事,并且是不可能的事;“西來意”是不可能說的。

    同卷還有兩句答話: 師雲:“如你不喚作祖師,意猶未在。

    ” 這是說沒有“祖師”,也沒有“意”。

     師雲:“什麼處得者消息來!” 意思是跟上句一樣。

    這都是直接否定了問句,比較簡單好懂。

    顧先生說“庭前柏樹子”一句“流傳宇宙,震铄古今”,就因為那答話裡是個常物,卻出乎常情,又不出乎禅家“無多子”的常理。

    這需要活潑無礙地運用想象,活潑無礙地運用語言。

    這就是所謂“機鋒”。

    “機鋒”也有路數,本文各例可見一斑。

     刊《世間解》月刊 全書完 *** ① 現譯為德萊登。

    德萊登(1631—1700),英國第一位桂冠詩人、劇作家和文學批評家。

    主要作品有《論詩劇》《論英雄劇》《英雄詩與詩的自由》《悲劇批評的基礎》。

    ——編者注 ② 赫伯特·斯賓塞(1820—1903),英國哲學家、社會學家、教育家,“社會達爾文主義之父”。

    代表作《社會靜力學》《社會學原理》。

    ——編者注 ③ 現譯為弗魯貝爾。

    弗魯貝爾(1856—1910),俄國巡回展覽畫派的代表畫家。

    ——編者注 ④ 一譯為太農。

    ——編者注 ⑤ 沃爾特·雷利(WaterRaleigh,1861—1922),英國作家,代表作有《風格》。

    ——編者注 ⑥ 約翰·高爾斯華綏(JohnGalsworthy,1867—1993),英國小說家,1932年以《福爾賽世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代表作有高爾斯華綏三部曲:《有産業的人》《騎虎》《出租》,現代喜劇三部曲:《白猿》《鑰匙》《天鵝之歌》。

    ——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