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舊史入手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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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次的講演,初意拟以實用為主,卑之無甚高論的;然一講起來,仍有許多涉及專門的話。

    這實緣不讀舊史則已,既欲讀舊史,則其性質如此。

    天下事不講明其性質,是無從想出應付的方法來的,所以不得不如此。

    “行遠自迩,登高自卑”,講到入手的方法,我們就不能不從最淺近、最簡易的地方着眼了(大抵指示初學門徑之書,愈淺近、愈簡易愈好,惟不可流于陋耳。

    陋非少之謂,則不陋非多之謂。

    世惟不學之人,喜撐門面,乃胪列書名,以多為貴,然終不能掩其陋也。

    當一九二三、一九二四年時,胡适之在北京,曾拟一《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胪列書名多種,然多非初學所可閱讀;甚至有雖學者亦未必閱讀,僅備檢查者。

    一望而知為自己未曾讀過書,硬撐門面之作。

    梁任公評之雲:“《四史》《三通》等,中國的大學問都在此中,這書目一部沒有;卻有《九命奇冤》。

    老實說,《九命奇冤》,我就是沒有讀過的。

    我固然深知我學問的淺陋,然說我連最低限度都沒有,我卻不服。

    ”〈因原載此評的雜志已毀,無原文可以查檢,語句不盡相符,然大緻必不誤〉真可發一噱。

    任公亦自拟一通,就好得多)。

     舊時史部之書,已覺其浩如煙海;而如前文所述,欲治史者,所讀的書,還不能限于史部;而且并沒有一個界限,竟把經、子、集三部的書都拉來了。

    這更使人何從下手呢?且慢,聽我道來。

     欲治史者,所讀的書,因不能限于史部,然仍宜從史部為始;而且在史部之中,要揀出極少數、極緊要的書來。

     此事從何着手? 舊史偏重政治,人人所知;偏重政治為治史之大弊,亦人人所知。

    然(一)政治不可偏重,非謂政治可以不重;(二)而政治以外的事項,亦可從政治記載之中見得(如舊史的《食貨志》,雖偏重财政,然于社會經濟情形,亦多涉及。

    又如《百官志》,似乎專談政治,然某一朝的政府,對于某種經濟、文化事業,曾設官加以管理,某一朝卻放棄了,亦可于其中見得。

    舉此兩端為例,其餘可以類推),此二義亦不可不知。

    所以舊時史家視為最重要的部分,仍為今日讀史極重要的部分,而宜先讀。

     舊時史家視為最重要的部分,是哪一部分呢?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讀馬貴與先生的《文獻通考·總序》而得到解答。

    他把史事分為兩大類:一曰理亂興衰,一曰典章經制。

    前者是政治上随時發生的事情,今日無從預知明日的;後者則預定一種辦法,以控制未來,非有意加以改變,不會改變。

    (此就形式言,其實際有效與否,另是一回事。

    )故前者可稱為動的史實,後者可稱為靜的史實。

    曆史上一切現象,都可包括在這兩個條件之中了。

     正史之所以被認為正史,即因其有紀、傳以載前一類的史實;有志以載後一類的史實。

    然紀、傳以人為主,把事實尺寸割裂了,不便觀覽;(這一點,是不能為太史公咎的。

    因為後世的曆史,紀、傳所紀之事,多系同一來源,而将其分隸各篇,所以有割裂之弊。

    若《史記》則各篇之來源各别,如前說,古人本不使其互相羼雜,亦不以之互相訂補也)所以又有編年體,與之并行。

    編年體最便于通覽一時代的大勢(任何一件事情,都和其四周的情勢有關系,不考其四周的情勢,則其事為無意義。

    然欲将四周情勢叙述完備甚難;過求完備,又恐失之過繁。

    而時間為天然的條理,将各事按其發生之先後排列,則每一事之四周情勢,及其前因、後果,均可一目了然,此編年史之所以似繁雜而實簡易也。

    現在學生讀史的,往往昧于一時代的大勢,甚至有朝代先後亦弄不清楚的。

    這固由于其人的荒唐,然亦由所讀的曆史,全系紀事本末體,各事皆分開叙述之故。

    倘使讀過一種編年史,就不至于此了。

    此供學習用的曆史,所以貴諸體并行也。

    編年史在統一的時代要,在列國并立或統一後又暫行分裂的時代為尤要;歐洲曆史分裂時長,又較中國為要。

    現在世界大通,中外史事互有關系,則追溯從前,亦宜知其相互間之關系;即無直接關系,亦宜将其彼此間的情勢,互相對照。

    然則合古今、中外,而用編年體作一簡要的新史抄,實于史學大有裨益也。

    編年史有兩種體裁;一如《通鑒》,逐事平叙,與單看《左傳》同。

    一如《綱目》,用簡單之語提綱,其筆法如《春秋》經,事情簡單的,其下即無複文字;繁複的,則于下文詳叙,低一格或雙行書之,謂之目。

    綱、目合觀,恰如将《春秋》與《左傳》合編一簡。

    編年史年代長者,一事在于何時,不易檢索。

    因此,溫公作《通鑒》,曾自撰《目錄》。

    然《目錄》實不完全,且别為一編,檢索仍覺不便。

    若《綱目》,則閱覽時可兼看其目;檢索時可但看其綱,而所檢索者即系本書,尤較另編目錄為便利。

    朱子創此體以救《通鑒》之失,實為後勝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