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數九話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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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費時費工是一種專門行業,東北土話叫他們“逮老貂的”。

    每年一交霜降,獵人牽着獵犬,駕着雪橇,馱着冬糧、禦寒用具結伴入山,先搭好了木屋,然後分頭踩道。

    東北早寒,此刻千岩萬壑都是落葉彌漫,一片枯黃,貂鼠雖不冬眠,可是趁着瑞雪尚未封山的時候,在茂草枯葉之間追奔逐北,尋覓食物。

    獵人探出貂鼠不時出沒的地方,一一做好暗記,然後設下弩弓套索各式各樣的陷阱。

    有經驗的獵戶此刻全部按兵不動,因為貂性機警,雖然住在枯木岩洞樹窟裡頭,可是并無長久居住固定的巢穴,一下驚着它們,立刻遠揚不歸。

    何況天未大冷,皮毛還不夠稠密,他們術語叫狩貂。

    到了冬至大寒,雪深盈尺,深山溫度均在零下四五十度,此刻的貂鼠一個個吃得又肥又壯,底絨厚密,油水正足,按着雪痕爪迹,加以捉捕,人人都能飽載而歸。

    有人說捕貂有用苦肉計的,方法是捕貂的先吃少許信石(砒霜),然後脫去上衣赤身躺在貂鼠出沒的雪地上,貂性仁慈,看見之後必定跑來趴在人身上送暖,獵人乘機就把貂捕獲了。

    筆者曾經問過東北朋友,他們雖沒捕過貂,可是有親戚朋友是捕貂能手,據說零下四五十度氣候,任何精壯的漢子,就是吃過信石,赤身在雪地也挺不過半小時就凍僵了,就是貂鼠真來覆體也沒力氣捉捕,縱能捉捕也不過是捉個一兩隻,太不劃算了。

    雖有這種傳說,恐怕也不見得有這種事實吧! 貂在直毛皮貨裡,比任何名貴狐皮都輕暖适體不顯臃腫。

    有一種“貂仁”皮筒子,整件皮筒都是貂的腦門一塊皮子拼成,穿在身上如同穿實衲棉袍一樣,輕暖不說,而且合身利落。

    試想一件貂仁皮筒子要用多少隻貂鼠,價錢還能不貴得吓人嗎?依照清朝制度,文官三品、武官二品以上才有資格穿貂褂子。

    反穿貂褂子講究“貂翎眼”,這是皮貨莊加工匠人(俗名毛兒匠)挖方做出像孔雀翎眼一樣的花頭,穿在身上顯得特别雍容華貴。

    京官也有例外,翰林學士雖然頭戴藍頂子,但是可以反穿貂褂,動辄好幾百兩,一般窮翰林,這份兒行頭如何置辦得起?于是當時有一種“翰林貂”應市,所謂翰林貂實際就是貓皮染的,巧手工匠也能仿造底茸槍子讓人真假莫辨。

    這種翰林貂,當年幾十兩銀子就可置備一件,頂翎貂褂,氅佩明珰,周旋于公卿士大夫之間了。

    而到了民國,貂翎眼的外褂雖說英雄已無用武之地,可是拆大改小,一變成了名媛貴婦反穿翎眼的名貴大衣啦。

     先師閻蔭桐夫子曾經任駐俄國塔什幹總領事,據說俄國有一種野生“黑貂”比中國的紫貂還要名貴。

    這種貂又叫“俄羅斯伶鼬”,生在茂密蓊郁森林高地,它的皮毛濃密柔韌,人用口吹,也不能把毛吹開。

    而且,保溫力特強,凡是穿戴貂皮衣帽的人,身上沾有雪花,在進屋之前,必須先行拍落,否則立刻融成一片雪水。

    俄國人因為黑貂皮價值高昂,于是設法用人工來繁殖,當然皮毛沒有野生貂厚密耐穿,但是價錢仍舊是十足驚人的。

     去年巴黎秋冬季時裝展示會,出現了南極貂皮女裝大衣,跟我們東北的紫貂極為近似,時價是四五萬美金,真正俄國純野生的黑貂比南極要高三倍還有行無市,一襲女褛要十多萬美金,豈不令人咋舌。

     此外專門做皮帽子皮領子的有旱獺、水獺、海獺,三者之中海獺底絨厚、油水足,最好,旱獺最差,有一種不拔針的海獺,外觀保溫比海龍并不差,那是一些精于鑒賞的人才懂得穿的帶針海獺,可稱為物美價廉。

    另外有一種叫“海留”的,也是水獺一類,顔色絨頭跟水獺仿佛,不同之處就是一個倒毛一個順毛而已。

    至于海龍,顔色比水獺黑亮,而且帶白針,不論是做皮帽子做大衣領子,的确氣派不同,可是一定要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穿戴起來才合身得體。

    要是瘦小枯幹的軀幹,戴上海龍四塊瓦的帽子,穿上海龍領子大衣,活像北平有種泥玩意兒——小孩躜壇子,不但不相稱,而且看起異常滑稽。

     孔庸之先生生前對于各種皮貨都有深入研究,據他說華中西南,到了冬季最冷的時候,也是要穿皮衣禦寒的,不過雨雪爛漫,霧霰黴濕,不是皮闆硬化,就是脫線走硝。

    如果皮衣有這種情形,趕緊送到山西請山西的朋友代為保存一冬兩冬,然後拿出再穿,硬化走硝就全都化為烏有了。

    有人聽信,照孔先生說法試過,果然靈驗,僵硬皮闆柔韌依然。

    内地來台的朋友如果有人帶點皮貨來台灣,要發現以上情形,将來不妨把這些皮貨送到山西試驗試驗,一定能包君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