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勤行”

關燈
“勤行”這個名詞,已經多年沒聽人說過。

    最近還是讀了侯榕生女士一篇訪問大陸文章,提到勤行,才又想起來的。

    現在跟在台灣生長的年輕人說“勤行”,恐怕十有八九“莫宰羊”,其實說穿了,就是飯館裡跑堂兒的。

     從前北平飯館子,除了竈上的手藝高、白案子花樣多而細膩外,還講究堂口伺候得周到不周到。

    所謂“堂口”,就是招呼客人的堂倌,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勤行。

    從前北平有勤行大佬趙桂山,勤行人稱他為“趙頭兒”,後來連吃客都叫他趙頭兒了。

    凡是給他磕過頭的真正徒弟,教是真教,管是真管,他手下調教出來的徒弟,個個都能給老師增光露臉,拉住主顧。

    趙頭兒從會賢堂轉到了春華樓,連不大留心瑣事的舊王孫溥儒,都知道趙頭兒轉到春華樓,我們應當捧捧場去。

    趙頭兒的神通就可想而知了。

     趙頭兒不管在館子裡,或是應外燴,頭臉總是刮得锃光瓦亮,冬夏總是半長不短的藍布大褂、白布襪子、青皂鞋,三九天外加一件黑市布面老羊皮的大坎肩。

    不但他如此打扮,他教出來的徒弟穿着打扮,也跟他像一個模子摳出來的。

    勤行最注意訓練說話,語氣要不亢不卑,自然要順着客人的話茬兒說,有些事辦不到,該駁的也得駁回,不過要有分寸,免得客人不高興;同時駁了客人,還要讓客人滿懷高興。

     北平民俗家張次溪先生有一本《勤行人語》,是他曆年搜集勤行人應對、進退、說話手抄的精彩片段,一共有三百多段四萬多字。

    報人吳宗祜曾借來,打算在他主編的《三六九》雜志上發表,僅僅登了十段就中辍了。

    後來在台灣,偶或與齊如老在飯館裡同席,看見飯館裡張牙舞爪、自以為是、把客人看成洋盤的堂倌,我們相顧搖頭,就想起張次溪那本小冊子了。

    齊如老說他倒是抄了一份,可惜沒帶出來,我則因吳宗祜說等全稿登完,另行送我一全份,所以沒抄。

     有一次在此地狀元樓吃飯,隔壁飯座跟堂倌先是彼此争執不下,後來由口角變成動手了。

    我們房間有醫務處的陳仙洲在座,經他去勸說調停,才算沒事。

    原因是飯座帶的小孩,一不小心摔碎了兩隻湯匙,結果堂倌讓客人照價賠償。

    這在大陸,飯座不小心摔了瓷器家夥,就是整堂細瓷,也不許堂倌說二話,趕緊拿笤帚、畚箕,把碎瓷掃走,還得賠笑臉問客人割傷了手沒有,這是勤行留下來的規矩。

     據說早年有位緻仕的大官,帶着小孫子下小館,小家夥一胡噜,把細瓷的湯匙摔碎了一隻,結果把湯匙列在賬單上。

    老先生一發火,不動聲色讓堂倌再拿十二把湯匙來,一一摔碎,讓堂倌再拿。

    堂倌一看情形不對,隻好請掌櫃出來打圓場。

    千不是、萬不是說好話,才把這件事了結。

    從此各大飯莊、飯館有個默契,凡是客人不小心傷損了匙碟,不得列賠,好像現在台灣各飯館依然照舊奉行呢! 有些性子急的客人,剛點完菜坐下就催菜,這種客人是不懂吃的外行,最難伺候,這就要看會說話的堂倌來對付了。

    他幾句話能把客人說得舒舒服服,火氣全消。

    他說:“火候不到家,不能給您端上來,情願來晚了換您兩句罵,也不能端上不好吃讓您生氣,您稍微等一等這就來。

    ”您聽聽這話說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