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饞人說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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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走天涯了。

     民國三十五年,唐魯孫渡海來台,初任台北松山煙廠的廠長,後來又調任屏東煙廠。

    一九七三年退休。

    退休後覺得無所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終于提筆為文,至于文章寫作的範圍,他說:“寡人有疾,自命好啖,别人也稱我饞人。

    所以把以往吃過的旨酒名馔,寫點出來,也就足夠自娛娛人的了。

    ”于是饞人說饞就這樣問世了。

    他最初的文友後來成為至交的夏元瑜說,唐魯孫說饞的文章,“以文字形容烹調的味道,好像《老殘遊記》中以山水風光,形容黑妞唱的大鼓一般”。

    這是說唐魯孫的饞人談饞,不僅寫出吃的味道,并且以吃的場景,襯托出吃的情趣,這是很難有人能比拟的。

    所以如此,唐魯孫說:“任何事物都講究個純真,自己的舌頭品出來的滋味,再用自己的手寫出來,似乎比捕風捉影寫出來的東西來得真實扼要些。

    ”因此,唐魯孫将自己的飲食經驗真實扼要地寫出來,正好填補他所經曆的那個時代某些飲食資料的真空,成為研究這個時期飲食流變的第一手資料。

     台灣過去半個世紀的飲食資料尤其是一片空白,唐魯孫民國三十五年春天就來到台灣,他的所見、所聞與所吃,經過饞人說饞真實扼要的記錄,也可以看出其間飲食的流變。

    他說他初到台灣,除了太平町延平北路,穿廊圓拱瓊室丹房的蓬萊閣、新中華、小春園幾家大酒家外,想找個地方像樣、又沒有酒女侑酒的飯館,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一九四九年後,各地人士紛紛來台,首先是廣東菜大行其道,四川菜随後跟進,陝西泡馍居然也插上一腳,湘南菜鬧騰一陣後,雲南大薄片、湖北珍珠丸子、福建的紅糟海鮮,也都曾熱鬧一時。

    後來,又想吃膏腴肥濃的擋口菜,于是江浙菜又乘時而起,然後更将目标轉向淮揚菜。

    于是,金齑玉脍登場獻食,村童山老愛吃的山蔬野味,也紛紛雜陳。

    可以說集各地飲食之大成、彙南北口味為一爐,這是中國飲食在台灣的一次混合。

     不過,這些外地來的美馔,唐魯孫說吃起來,總有似是而非的感覺,經遷徙的影響與材料的取得不同,已非舊時味了。

    于是饞人随遇而安,就地取材解饞。

    唐魯孫在台灣生活了三十多年,經常南來北往,橫走東西,發現不少台灣本地的美味與小吃。

    他非常欣賞台灣的海鮮,認為台灣的海鮮集蘇浙閩粵海鮮的大成,而且猶有過之,他就以這些海鮮解饞了。

    除了海鮮,唐魯孫又尋覓各地的小吃,如四臣湯、碰舍龜、吉仔肉粽、米糕、虱目魚粥、美濃豬腳、台東旭蝦等,這些都是台灣古早小吃,有些現在已經失傳。

    唐魯孫吃來津津有味,說來頭頭是道。

    他特别喜愛嘉義的魚翅肉羹與東港的蜂巢蝦仁。

    對于吃,唐魯孫兼容并蓄,而不獨沽一味。

    其實要吃不僅要有好肚量,更要有遼闊的胸襟,不應有本土外來之殊,一視同仁。

     唐魯孫寫中國飲食,雖然是饞人說饞,但饞人說饞,有時也說出道理來。

    他說中國幅員廣闊、山川險阻,風土、人物、口味、氣候,有極大的不同,因各地供應飲膳材料不同,也有很大差異,形成不同區域都有自己獨特的口味的現象,所謂南甜北鹹、東辣西酸,雖不盡然,但大緻不離譜。

    他說中國菜約可分為三大派系,就是山東、江蘇、廣東。

    按河流來說則是黃河、長江、珠江三大流域的菜系。

    這種中國菜的分類方法,基本上和我相似。

    我講中國曆史的發展與流變,即一城、一河、兩江。

    一城是長城,一河是黃河,兩江是長江與珠江。

    中國的曆史自上古與中古,近世與近代,漸漸由北向南過渡,中國飲食的發展與流變也寓其中。

     唐魯孫寫饞人說饞,最初其中還有載不動的鄉愁,但這種鄉愁經時間的沖刷,漸漸淡去。

    已把他鄉當故鄉,再沒有南北之分,本土與外來之别了。

    不過,他下筆卻非常謹慎。

    他說:“自重操筆墨生涯,自己規定一個原則,就是隻談飲食遊樂,不及其他。

    良以宦海浮沉了半個世紀,如果臧否時事人物,惹些不必要的啰唆,豈不自找麻煩。

    ”常言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

    ”唐魯孫卻隐于飲食之中,随世間屈伸,雖然他自比饞人,卻是個樂天知命而又自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