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富貴

中國人特别重視過年，新年前後說話随時都要趨吉避兇，多讨口彩，來年才能諸事遂心、吉祥如意。因為除夕當晚諸神下界來考察人間善惡，恐怕小孩們口沒遮攔，胡說八道，于是在屋裡貼上“童言無忌”春條，甚至于拿草紙給小孩擦擦嘴，表示小孩說話，等于放屁。

    除夕吃團圓飯時候，傳說正是諸神下界最頻繁時，所以這頓飯，避忌更多。早年古老人家每一個菜都要起個吉祥名堂，例如一品鍋改叫“一品富貴”，就是一個實例。過年的湯水一定是準備很充足的，一品富貴裡的湯，不是白肉湯就是雞鴨湯，其中主要的菜是“金元寶”、“銀圓寶”。所謂“金元寶”是雞蛋餃，“銀圓寶”是小鴿蛋，整隻蹄髈叫“一團和氣”，墨刺參跟墨魚用海帶絲綁在一起叫“烏金墨玉”，雞翅膀、鴨翅膀叫“鵬程萬裡”，冬筍叫“節節高升”，粉絲叫“福壽綿長”。有些人家還特别放上風雞頭糟雞尾，叫“有始有終”。加上火腿、腳爪，自然菜味更為鮮腴，也有個名堂叫“平步青雲”。

    同是一品富貴，可是裡面所放材料，豐儉粗細，南北就各有不同了。大緻說來，南方的一品富貴，就比北方用料複雜而精緻多多！鍋子裡材料一多，燒銀炭的火鍋就是特号大鍋也盛不下多少東西的，大家庭多半用紫銅蘇鍋，燒酒精或炭精燒得火苗旺旺的。雞鴨魚肉在鍋裡熱氣騰騰翻滾不停，這時候随吃随續湯，添加煮好的各種山珍海味，這叫做越吃越有，越燒越旺。此刻的湯，太羹醇醴，拿來泡飯，珍馐肥羜，其味彌久。可是長一輩的人偏偏不準盛來泡飯，說是除夕吃湯泡飯，出遠門一定遇到大雪驟雨，所以每年除夕的一品富貴，筆者總是關照廚房盛起一大碗來，留給我第二天泡飯吃，雖然是殘羹剩炙，我吃起來推潭仆遠，味逾珍馐。

    現在我在台灣雖然每年除夕也準備一隻一品富貴，從前忝居末位，現在已升格高踞首座，雖然高高在上，可是心緒情懷都沒有當年身在下位的無憂無慮火熾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