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留舌本白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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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台灣三十多年,從來未看見過白果樹(又名銀杏樹)。據嘉義農業試驗所一位徐技師跟我說,他曾經從内地引進過幾株名種銀杏,長到三尺多高時,發現全是雄性,沒有一株是雌性的,全部不能結果,自然就放棄培植。此間每逢陰曆新年,迪化街永樂市場幾家大雜貨店偶或有白果賣。先慈生前最喜歡吃發菜白果燴素什錦,所以我若見白果賣,總要買幾兩回來做素菜上供。

    筆者幼年時節聽前輩稱,白果甘苦性澀,早年新娘子在婚禮之前,隻要吃點兒白果,就可以在拜堂、坐帳這段時間不至于想起身小解。所以我小時候對于白果望之生畏,淺嘗辄止,從未大量吃過。

    民國十八年缪秋傑在上海召開全國鹽業會議。四岸鹽務公所主席潘頌平又是鎮江商會會長,會後他約我們七八位岸商代表,遊覽金焦名勝,最後在焦山定慧寺吃素齋。焦山到處都是大小廟宇,其中以定慧寺曆史最悠久,據說建于漢代,曆代住持方丈都是年逾九十的長壽禅師。寺裡有一株四人合抱不過來的銀杏樹,計齡已接近千年,此樹所産白果,不去皮抽心亦不覺苦澀,吃久了能夠延年益壽。

    清代大儒梁鼎芬自從彈劾李鴻章,被慈禧斥為“少不更事,永不叙用”後,跑到焦山去講學,并自己刻了一方“年二十七罷官”閑章,印在自己詩文字畫上。他發現定慧寺的素菜清逸浥潤風味不同,加上寺内銀杏,吃了能夠益智明目,于是所有詩壇舊侶、翰院同僚,路過鎮江,他總要請到焦山詩酒盤桓幾天。先祖仲魯公在南京候補,跟梁髯公是光緒六年庚辰科同年,梁在翰林院供職時,經常住在舍下雙藤老屋。先祖既經常往來甯滬揚鎮,每逢遇上春秋佳日總要到焦山看望老友,有了唱和之作,就刻在山崖峭壁之上。當時伺應茶水的小沙彌叫“澄心”,參禅之餘,正潛心經史詞賦。潘頌平約我到焦山定慧寺吃素齋,澄心已由方丈退居。他看見名單有“唐魯孫”三字,特地出來跟我們一行攀談。他知道我是仲魯公文孫後,如晤故人,特别高興,吩咐把素筵改設芝隐詩齋。他說,小院幽靜,這是梁節庵先生當年與先祖昆季論詩所在。定慧寺素菜雖然早耳聞其名,但未嘗過,結果菜式不多,各具馨逸,跟北平三聖庵的素菜固然用料不同,跟常州天甯寺的蔬食口味亦異。山蔬園珍,味盡東南,最後一道尾食,是桂花蜜釀白果。當時寺内給一般遊客備齋,一半是山産銀杏,一半購自市廛,如果細細品嘗,一半剔心,一半有心。山上白果,貴在果心不澀不苦,而有一股子清郁之氣。雖然那棵古老銀杏年産千餘斤白果,如全應客需,每年實産,實感不敷,因此隻好各半待客。我們那天所吃全是帶心白果,當然是澄心大師關照過的。這種白果吃後别的尚無顯著功效,同遊諸友凡是有起夜毛病者,都一覺酣然,天亮起身,睡了一個沉酣踏實的覺,那是一點兒也不假的。

    從前北平西郊環谷園老醇王墳地享堂,也有一株數人合抱的白果樹,慈禧聽堪輿者之言,說是成了氣候,必出王者,于是立刻斫倒,破了王氣。定慧寺的銀杏樹聽說也是被一些流言所傷,已被斫倒,現在定慧寺款客的桂花白果,自然不是當年留心不苦的白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