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麼是曆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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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人自束發受書,一聽見“曆史”這個名辭,便聯想到“二十四史”、“二十一史”、“十七史”、《史記》、《紫陽綱目》、《資治通鑒》,乃至Herodotus、Grote諸人作的《希臘史》等等。

    以為這些便是中國人的曆史,希臘人的曆史。

    我們如欲研究中國史、希臘史,便要在這些東西上去研究;這些東西以外,更沒有中國史、希臘史了。

    但是曆史這樣東西,是人類生活的行程,是人類生活的聯續,是人類生活的變遷,是人類生活的傳演,是有生命的東西,是活的東西,是進步的東西,是發展的東西,是周流變動的東西;他不是些陳編,不是些故紙,不是僵石,不是枯骨,不是死的東西,不是印成呆闆的東西。

    我們所研究的,應該是活的曆史,不是死的曆史;活的曆史,隻能在人的生活裡去得,不能在故紙堆裡去尋。

     不錯,我們若想研究中國的曆史,像那《史記》咧,“二十四史”咧,《紫陽綱目》咧,《資治通鑒》咧,乃至其他種種曆史的紀錄,都是很豐富,很重要的材料,必須要廣搜,要精選,要确考,要整理。

    但是他們無論怎樣重要,隻能說是曆史的紀錄,是研究曆史必要的材料;不能說他們就是曆史。

    這些卷帙,冊案,圖表,典籍,全是這活的曆史一部分的縮影,而不是這活的曆史的本體。

    這活的曆史,固屹然存在于這些故紙陳編的堆積以外,而有他的永續的生命。

    譬如我們要想研究中國,或是日本,固然要盡量搜集許多關于中國或日本的紀載與著作,供我們研究的材料;但不能指某人所作的現代中國,說這就是中國;指某人所作的現代日本,說這就是日本。

    我們要想研究列甯,或是羅素,固然要盡量搜集許多關于列甯或羅素的紀載與著作,供我們研究的資料;但不能指某人所作的《列甯傳》,說這就是列甯;某人所作的《羅素傳》,說這就是羅素。

    那紀載中國或日本的事物的編冊以外,俨然有個活的中國、活的日本在;那列甯或是羅素的傳記以外,俨然有個活的列甯、活的羅素在。

    準此以推,許多死的紀錄、典籍、表冊、檔案以外,亦俨然有個活的曆史在。

    從前許多人為曆史下定義,都是為曆史的紀錄下定義,不是為曆史下定義;這種定義,隻能告我們以什麼構成曆史的紀錄,曆史的典籍;不能告我們以什麼是曆史。

    我們當于此類紀錄以外,另找真實的曆史,生活的曆史。

     什麼是活的曆史,真的曆史呢?簡明一句話,曆史就是人類的生活并為其産物的文化。

    因為人類的生活并為其産物的文化,是進步的,發展的,常常變動的;所以換一句話,亦可以說曆史就是社會的變革。

    這樣說來,把人類的生活整個的縱着去看,便是曆史;橫着去看,便是社會。

    曆史與社會,同其内容,同其實質,隻是觀察的方面不同罷了。

    今欲把曆史與社會的概念弄得明明白白,最好把馬克思(KarlMarx)的曆史觀略述一述。

    馬克思述他的曆史觀,常把曆史和社會關聯在一起;縱着看人間的變遷,便是曆史;橫着看人間的現在,便是社會。

    馬克思的曆史觀,普通稱為唯物史觀,又稱為經濟的曆史觀。

    唯物史觀的名稱,乃是馬克思的朋友恩格斯(Engles)在一八七七年開始用的。

    在一八四八年的《共産黨宣言》裡,和在一八六七年出版的《資本論》第一卷裡,都含着唯物史觀的根本原理;而公式的發表出來,乃在一八五九年的《〈經濟學批評〉的序文》。

    在此《序文》裡,馬克思似把曆史和社會對照着想。

    他固然未用曆史這個名辭,但他所用社會一語,似欲以表示二種概念:按他的意思,社會的變革便是曆史。

    換言之,把人類橫着看就是社會,縱着看就是曆史。

    譬之建築,社會亦有基址與上層:社會的基址,便是經濟的構造(即是經濟關系),馬克思稱之為物質的,或人類的社會的存在;社會的上層,便是法制,政治,宗教,倫理,哲學,藝術等,馬克思稱之為觀念的形态,或人類的意識。

    基址有了變動,上層亦跟着變動,去适應他們的基址。

    從來的史學家,欲單從社會的上層說明社會的變革(曆史),而不顧社會的基址;那樣的方法,不能真正理解曆史。

    社會上層,全随經濟的基址的變動而變動,故曆史非從經濟關系上說明不可。

    這是馬克思的曆史觀的大體。

    他認橫着去看人類,便是社會;縱着去看人類,便是曆史。

    曆史就是社會的變動。

    以經濟為中心縱着考察社會變革的,為曆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