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篇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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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題)李筌曰:“先定計,然後修戰具,是以戰次計之篇也。

    ”張預曰:“計算已定,然後完車馬,利器械,運糧草,約費用以作戰備,故次計。

    ”陳啟天曰:“作,有興起造作之意。

    作戰,謂發動侵略戰争也;與現代所謂作戰有别。

    ” 基博按:《作戰》以次《計》之後者,以必計定而後作戰,作戰不過以驗計之得失耳。

    而作戰之道,必速戰速決,必在敵國境内。

    “兵貴勝不貴久”,所以不可不速戰速決。

    而“務食于敵”,所以必在敵國境内。

    此為作戰之兩大原則,而德國兵家奉之為金科玉律者也;不意孫子著書于數千年以前,已先發其義于此!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驷,革車千乘,帶甲十萬。

     (訓義)曹操曰:“馳車,輕車也;革車,重車也。

    ”杜牧曰:“輕車乃戰車也;古者車戰。

    革車,辎車,重車也;載貨财器械衣裝也。

    《司馬法》曰:‘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廄養五人,樵汲五人。

    ’輕車七十五人,重車二十五人,故二乘兼一百人為一隊。

    舉十萬之衆,革車千乘,校其費用度計,則百萬之衆皆可知也。

    ”王晳曰:“井田之法:甸出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千乘總七萬五千人。

    此言帶甲十萬,豈當時權制欤?”何氏曰:“十萬,舉成數也。

    ”張預曰:“馳車,即攻車也。

    革車,即守車也。

    按曹公《新書》雲:‘攻車一乘,前拒一隊,左右角二隊,共七十五人。

    守車一乘,炊卒十人,守裝五人,廄養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

    攻守二乘,凡一百人。

    ’興師十萬,則用車二千,輕重各半,與此同矣。

    ” 千裡饋糧; (訓義)李筌曰:“道裡縣遠,千裡之外赢糧,則二十人奉一人也。

    ” 則内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訓義)賈林曰:“計費不足,未可以興師動衆。

    故李太尉曰:‘三軍之門必論’,有賓客論議。

    ”王晳曰:“内,謂國中;外,謂軍所也。

    賓客,若諸侯之使,及軍中宴飨吏士也。

    膠漆,車甲,舉細與大也。

    ”張預曰:“去國千裡,即當因糧;若須供饷,則内外騷動,疲困于路,蠹耗無極也。

    賓客者,使命與遊士也。

    膠漆者,修飾器械之物。

    車甲者,膏轄金革之類也。

    約其所費,日用千金,然後興十萬之師。

    千金言費重也。

    ” 基博按:此以物力之消耗言之也。

    《用間篇》曰:“凡興師十萬,出兵千裡,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

    ”則兼人力言之也。

    然今日之戰,前線之一戰士,一日之所消耗,必有十七人在後方一日之所生産,始能足給;而生産之範圍,乃包工廠、農村及其他一切而言。

    前線一自動火器,後方必有七八人之合作,乃得。

    一輛兩人駕之小型戰車,必有四十六人于後方支持。

    一飛機,則必六十人。

    假如有二百萬兵作戰,至少非有二千萬人在後方努力以事生産,不可也!然壯丁必征調以作戰,惟有婦女及其他成年人事生産耳!顧戰争之既烈,而生産之量,必須擴大;日夜開工以增多生産,則勞動力之需要,尤較太平無事之日為多!經濟動員之範圍,愈擴愈大,而戰時生産之效率,乃愈提愈高;何止“日費千金”,“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乎! 其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 (訓義)賈林曰:“戰雖勝人,久則無利。

    兵貴全勝;鈍兵挫銳,士傷馬疲,則屈。

    ”梅堯臣曰:“攻城而久,則力必殚屈。

    ” 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訓義)張預曰:“日費千金,師久暴,則國用豈能給?若漢武帝窮征深讨,久而不解,及其國用空虛,乃下哀痛之诏,是也。

    ” 夫鈍兵挫銳,屈力殚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 (訓義)李筌曰:“十萬衆舉,日費千金,非惟頓挫于外,亦财殚于内;是以聖人無暴師也。

    隋大業初,炀帝重兵好征,力屈雁門之下,兵挫遼水之上,疏河引淮,轉輸彌廣,出師萬裡,國用不足;于是楊玄感、李密乘其弊而起;縱蘇威、高颎,豈能為之謀也!”張預曰:“兵已疲矣,力已困矣,财已匮矣,鄰國因其罷弊,起兵以襲之;則縱有智能之人,亦不能防其後患。

    若吳伐楚,入郢,久而不歸,越兵遂入;當是時,雖有伍員、孫武之徒,何嘗能為善謀于後乎!” 基博按:孫武《十三篇》,為列國交兵說法;而注釋諸家,生秦漢以後,習于内戰,多不得其解。

    如“鈍兵挫銳,屈力殚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

    張預之說,是也。

    而李筌乃以隋之楊玄感、李密為說,此叛徒耳,安得為諸侯!惟鈍兵挫銳,屈力殚貨之大患有二:諸侯乘其弊而起;如吳伐楚,入郢,久而不歸,越遂入吳。

    一也。

    民窮财盡而起内亂;如隋炀帝久勞師于外,民不聊生,而群盜四起。

    即如一九一四年歐洲大戰,聯兵不解;而俄、德、奧三大帝國,先後革命,一時瓦解,尤為明效大驗。

    二也。

    《孫子》僅以諸侯究其弊,未免漏義。

     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訓義)曹操曰:“雖拙,有以速勝。

    未睹者,言其無也。

    ”杜牧曰:“攻取之間雖拙于機智,然以神速為上。

    蓋無老師費财鈍兵之患,則為巧矣。

    ”何氏曰:“速雖拙,不費财力也。

    久雖巧,恐生後患也。

    ” 基博按:戰,非勝之難,勝而不久之難。

    德國克老山維茲著書論兵,每謂“戰争之道,尤貴迅速決勝”;而毛奇将軍以來,傳授心法,奉以周旋。

    歐洲第一次大戰,自一九一四年,奧、塞開釁,至一九一九年,巴黎議和,前後亘五年。

    大抵德人利在速戰,英、法困以持久。

    然在德人開戰之初,本确有迅速制勝之具,其計劃有略可推見者。

    蓋俄軍動員之遲滞,遠非德比;俄全軍集于西境,須在二十日以上。

    德人當此期間,暫可無東顧之憂,則注全力以西征法。

    德、法境上,堡壘羅列,不易攻堅;而法、比境上,守備空焉,越比以襲法之不備,如是則不待旬日而巴黎可下。

    義大利同盟之國,如能守約勿渝,相與戮力,而掎法之南。

    以柔靡淫佚之法人,其非德敵也明矣。

    德則據法全境以因其資力,而與他敵國相持;其時俄軍方始集中耳,然後回師東指以與俄角。

    英陸軍之不武,天下所共聞,德人未嘗以為意也,惟謀所以制其海軍。

    而海軍戰略,則将主力要艦,皆蟄伏于北海軍港及基羅大運河内,毋使緻于敵;而惟用舊艦、小艦、魚雷、潛水艇等以擾敵師,次第減少其戰鬥力,使與我等,然後一舉而決戰。

    夫既破法,則英人膽落矣!先聲所奪,英之殖民地,必将紛紛叛亂;英之海軍以捍衛各地,不能集中,則可以一擊而殪之;海軍殪,則不得不乞和;不乞和,則以德陸軍入三島,如虎入羊群耳;即英之海軍未能遽殲,而既撫有法境,則可以複行拿破侖封鎖大陸之政策,而英亦将坐困;如是,則所敵者惟一俄耳。

    德人固不肯蹈拿破侖覆轍,深入俄境以取敗;而距俄軍使不得入德境,其力自恢恢有餘。

    然後轉戰于波蘭、芬蘭之野,徐俟俄之疲敝,或更以術煽其内亂,使之狼顧。

    夫德既撫有全法,而因法資以與俄相持,俄之不敵明矣。

    如是,則俄亦服。

    德人自始所以策戰略者大略如此。

    顧自開戰後形勢觀之,其海戰計劃,與東部陸戰計劃,皆未嘗誤也;獨至西部陸戰,則大反其所期。

    其一義大利宣告中立,法人無南顧之憂,得并力相拒;然義之同盟,本不足恃,德人固已料及,不必恃為援也。

    其二乃為德人所萬不及料,則比利時抵抗力之強,足使全世界瞠目結舌!德人竭獅子搏兔之力,廑乃克之;所死傷已數萬人,而坐此停頓軍勢十餘日。

    一面則法人守備之具已完,英之援師亦至,非增加倍蓰之兵力,不能決勝。

    一面則俄軍已集于東,不能不分軍力以禦之;巴黎屹不能下,而德人之奔命則已罷矣。

    夫德人而欲迅奏膚功,必以先服法為第一義;法既未服,則無先聲以震悚英之殖民地,故彼等猶懾于英之積威以為之守;而海軍最後制勝之數,未敢知矣。

    法既未服,則不能因其資以與俄相持;而陸軍最後制勝之數,未敢知矣。

    夫“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堅,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方其時,吾國嚴複與友人論,以為:“英、法之海軍未熸,而财力猶足以相持。

    軍興費重,日七八兆鎊,久之,德必不支。

    要而言之,德之霸權,終當屈于财權之下。

    ”美乃徐起以承其弊而制全勝。

    故曰:“速雖拙,不費财力。

    巧雖久,恐生後患。

    ”觀于德而可知也!今希特勒挾其閃電戰以縱橫歐洲,滅國十四,雷擊霆震,所當者破;然而西不能直搗英倫三島以擒賊擒王;東又勞師以襲遠而連兵蘇聯;武器漸耗,精卒盡喪,戰勝而不能決勝,速戰而不能速決,頓兵挫銳而師以老,屈力殚貨而民多饑;久而無功,叛者四起;有承其弊,何以善後!覆轍重尋,殷監不遠;“未睹巧之久”,蓋可斷言!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 (訓義)賈林曰:“兵久無功,諸侯生心。

    ”梅堯臣曰:“力屈貨殚,何利之有!” 基博按:一九一四年歐洲大戰,協約同盟,苦戰不解,伏屍千萬,交困俱弊;不惟俄與德、奧三大帝國,先後瓦解;而英、法亦屈力殚貨。

    英為海軍一等國,世界貿易一等國之地位,亦以低落。

    乃知“兵久而國利”為“未之有”之無與于勝負;“勝久則鈍兵挫銳”,“屈力殚貨”,曠日持久,敗固可危,勝亦不利,乃為“未之有”三字真實解诂,故以上專就勝為勘發以征“兵久”之不利,而“未之有”三字,兼該勝負而言。

    然而希特勒其知之矣!方其一舉而殲波蘭也,嘗欲脅英、法媾和,以收速戰速決之利,而保波蘭之勝,與人言:“今西線戰局之苦相持,我所未喻!苟其連兵不解,而德、法之間,必重分疆以劃一新界線焉!然大兵之後,莽莽大地,豈複樓台莊嚴之世界,而為破瓦頹垣之一片焦土;是誠何心!從古曆史,幾見有戰勝之事,而常兩敗以俱傷!”豈得謂之言不由衷也!然我欲保其勝,而人孰安于敗!速戰速決,我之願然;再接再厲,人亦自衛;欲速之不達,必久相持。

    及相持之日久,則先發制人,而欲乘人于猝者,用之既暴,力亦先竭;而後起以應者,能留有餘,以相周旋,情見勢绌,豈有幸乎!然則我欲決而人不與我決,速戰速決,有其略而不必有其事也!如其有之,不出二端:其(一)小國失援以遇大國,如摧枯拉朽之不足以當一擊;如義之于阿比西亞、阿爾巴尼亞,德之于波蘭,是也。

    其(二)見可而進,知難而退,速戰速和;如一八六六年,普奧之戰,普軍一戰而勝,而俾斯麥介法皇拿破侖第三以媾和于奧,不索償,不割地。

    一九〇五年,日俄之戰,日本海陸軍大勝,而明治天皇介美總統羅斯福以媾和于俄,雖以和議之失敗,而犧牲戰勝之所欲得,以拂輿情,召衆怒,而有不恤;然而勝則保矣!則是以速和勝,而非以速戰勝也!一九一四年,德人之戰英、法、俄,幾乎無役不勝;而一九一五年以後,每勝之後,必示意欲和;而英、法莫之許也!今我國以二十六年抗戰而迄于今,蹙地數萬裡,幾乎無戰不敗;而每敗之後,日人必示意欲和,而我國人亦莫之許!蓋德與日欲以和而保戰之勝;而英、法與我,何可以和而成德、日之勝也!而于是速戰速決之志荒矣!然則希特勒之所為恫于西線戰局之苦相持者,非誠悲天憫人而于心有戚戚焉;特以英、法之不即和以成其速決,而心所謂危以為呻吟焉爾!是故波蘭滅而欲媾和于英、法,法國降而又欲媾和于英;蓋非和不足以保戰之勝也;乃欲和而人不之許,于是戰勝而不得決勝,速戰而不得速決,而于是希特勒之計窮矣! 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訓義)張預曰:“先知老師殚貨之害,然後能知擒敵制勝之利。

    ” 右第一節論兵久而國不利,在軍則鈍兵挫銳,在國則屈力殚貨,蓋深戒之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

    一本作“再載”。

     (訓義)曹操曰:“籍,猶賦也;言初賦民便取勝,不複歸國發兵也。

    始載糧,後遂因食于敵,還兵入國,不複以糧近之也。

    ”李筌曰:“軍出,度遠近饋之;軍入,載糧迎之;謂之再載。

    越境,則館谷于敵,無三載之義也。

    ”杜牧曰:“審敵可攻,審我可戰,然後起兵,便能勝敵而還。

    鄭司農《周禮注》曰:‘役,謂發兵起役;籍,乃伍籍也;比參為伍。

    ’因内政,寄軍令,以伍籍發軍起役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