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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法随義轉的。

    劉大櫆講神氣,以神為主,是氣随神轉的。

    姚鼐在這裡講才和法,才就是劉大櫆講的文章的能事,從劉來;法就是義法的法,從方來。

    寫作以文章能事為主,即以才為主,法随才轉。

    法有一定之法與無定之法,究竟用定法或無定法,究竟照一般寫法,還是縱橫變化,由才來決定,即法随才轉。

    法為才服務,所以說法是“所以達吾才也”。

    才要靠學,所以要“思之深功之至”,方能夠縱橫變化,來顯示他的才。

    這是才與學、才與法的關系,說明姚鼐講的,是方與劉的結合。

     方苞講義,劉大櫆講氣,姚鼐又把兩者結合,講意與氣。

    意即義,氣即劉講氣随神轉的氣。

    他《答翁學士書》說: 夫道有是非,而技有美惡。

    詩文皆技也,技之精者必近道,故詩文美者命意必善。

    文字者,猶人之言語也,有氣以充之,則觀其文也,雖百世而後如立其人而與言于此;無氣則積字焉而已。

    意與氣相禦而為辭,然後有聲音節奏高下抗墜之度,反複進退之态,采色之華。

    故聲色之美因乎意與氣而時變者也,是安得有定法哉!(《惜抱軒文集》卷六) 這裡他提出意與氣,意指文章的思想,即方苞所說的義,也即理。

    氣指語言的生氣,也即指文章的聲音節奏高下抗墜之度,這是劉大櫆提出來的。

    這樣講意與氣合,也是方、劉兩家學說的結合。

    意與氣跟學和才也是結合的,學跟意有關,命意的是否正确是同學識有關的。

    氣指文章的聲音節奏,聲音節奏的高下抗墜跟作者所表達情意有關,這是屬于才分的事。

    這樣,姚鼐講的才與學合,才與法合,意與氣合,是方苞與劉大櫆兩家理論的結合。

    方苞講風格,隻注意文辭的雅潔。

    劉大櫆講風格提出文貴奇、貴高、貴大、貴遠、貴簡、貴疏等,又推重雄與逸(見《論文偶記》)。

    姚鼐作了高度概括,歸納為陽剛、陰柔(見《複魯絜非書》)。

    姚鼐的古文,是貫徹他的文論之作。

     再看姚鼐的古文,比較傳誦的《登泰山記》: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

    陽谷皆入汶,陰谷皆入濟。

    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

    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裡。

     餘以乾隆三十九年(1774)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曆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于泰安。

    是月丁未(二十八日),與知府朱孝純子穎由南麓登。

    四十五裡,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有餘。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謂環水也。

    餘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嶺,複循西谷,遂至其巅。

    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

    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餘所不至也。

    今所經中嶺及山巅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雲。

    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

    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戊申晦(二十九日底)五鼓,與子穎坐日觀亭待日出。

    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雲漫。

    稍見雲中白若樗蒱(賭具,當指骰子)數十立者,山也。

    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彩。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

    或曰:此東海也。

    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白青駁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

    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

    是日觀道中石刻,自唐顯慶(唐高宗年号,656—661)以來,其遠古刻盡漫失。

    僻不當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圓。

    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

    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迹。

    至日觀,數裡内無樹,而雪與人膝齊。

    (《惜抱軒文集》卷十四) 這裡把這篇全文引入,因為要用來說明姚鼐這篇古文是貫徹他的文論的,所以這樣做。

    倘隻引其中最精彩的段落,不能說明他的文論主張。

    他的文論提出學與才合、才與法合、意與氣合。

    先看學與才合。

    寫登泰山,隻寫上山所見景物,也可以寫得生動形象,但顯不出學問來。

    他這篇記,先記泰山南面有汶水,山北有濟水,泰山南面山谷中的水都流入汶水,北面山谷中的水都流入濟水,在南北的分界處有古長城。

    再講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即郦道元《水經注》裡所說的環水。

    東谷古謂之天門溪水。

    這些,一般登泰山的人所不注意的,不知道的,他都寫出了,這就需要學問。

    像引郦道元講的,那就要有《水經注》中的有關知識。

    當時考證學風極盛,他提出才與學合,正受考證學風的影響,所以他又提出義理、考據、詞章三者合一的說法。

    那末怎麼學與才合呢?他在《述庵文抄序》裡說:“鼐嘗論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曰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

    是三者苟善用之,則皆足以相濟,苟不善用之,則或至于相害。

    ”怎樣不善用之呢?“為考證之過者,至繁碎繳繞而語不可了。

    當以為文之至美而反以為病者,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過,而智昧于所當擇也”(《惜抱軒文集》卷四)。

    即在文中把考證的知識都寫上,像把《水經注》中的原文都引入,再加考證那就變成了考證,不像遊記文了。

    本篇把有關知識寫進文中,沒有繁瑣考證,文辭還是雅潔的,這就是才,因此本篇可以作為他主張才與學合的例證。

     寫遊記,寫明日期、地點,經過的道路,遊曆的所見所聞的感受,這是一般的寫法,所謂定法。

    本篇也是這樣寫的,這是有定法。

    可是本篇裡先寫泰山的南面北面有什麼水,泰山的陽谷陰谷的水往哪裡流,又引《水經注》的環水,又寫他所沒有經過的古所謂天門溪水,這就超出于一般寫法,屬于無定法了。

    結合定法與無定法來寫,寫得學與才合,這就是才,所以這篇又可以作為才與法合的例證。

    寫登泰山,重點放在觀日出,其次寫泰山上的其他景物,再其次寫泰山上較有特色的東西,這就是所謂意。

    本篇正是這樣,重點寫觀泰山日出,寫得非常精彩,成為這篇最動人、最形象生動的部分,寫出了日出前後各種色彩的變化;再寫風、寫雪、寫雲、再重點寫日,寫西面的山峰,把日出前後的背景都寫出了。

    再用比喻,如“白若樗蒱”、“如丹”,這是最用力寫的。

    其次寫登山後所見景物,“如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汶水、徂徕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這裡用了兩個明喻,即“如畫”、“若帶”兩個隐喻,“負雪”即如負,“明燭”即如燭照。

    一連用了四個比喻,這即是博喻。

    再其次寫泰山上較有特色的東西,如末段所寫的,仿照《山海經》的寫法又有不同。

    寫登泰山,一定要突出泰山上最美好的景物,使讀者如身入其境,這是意。

    所寫的文辭又有“聲音節奏高下抗墜之度”、“采色之華”,這是氣,所以本篇又是意與氣合的例證。

     寫登泰山的,後漢有馬第伯《封禅儀記》,寫登山之險,如:“仰視天門,窔遼(幽深高遠)如從穴中視天。

    直上七裡,賴其羊腸逶迤,名曰環道,往往有索,可得而登也。

    兩從者扶挾,前人相牽,後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後人頂,如畫重累人矣,所謂磨胸捏石扪天之難也。

    ”寫得驚心動魄,這屬于陽剛之美。

    姚鼐的《登泰山記》,沒有這種驚險的描繪。

    難登處,隻作“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而雪與人膝齊”,寫得平易。

    總的看來,姚鼐的文章具有陰柔之美。

    方、劉、姚三家同屬桐城派,方重義、劉重才、姚是義與才并重,三家各有所重,這是三家的差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