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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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向着這個目标努力。

    因此,當有了一個意思之後,他不肯提起筆來就寫,他還得費幾回斟酌,才動手去寫作。

     一個意思,可以用來表達它的文章體裁不止一種。

    我們得到了一個意思,往往覺得寫一首詩歌也成,寫一篇小說也成,乃至寫一則極其自由的随筆、寫一篇非常嚴正的論文,都成。

    可是這許多體裁之中,必然有一種最适于意思的本身和當前的讀者的。

    需要選到一種最合适的體裁,意思才會恰如原樣地表達出來,讀者才會深切地明白和感動。

    所以,選定體裁是動筆之前應該斟酌的一件事情。

     還有,通常說表達意思,好像意思總得傾筐倒箧地拿出來。

    其實不然。

    有許多文章,作者幾乎完全不拿出自己的意思來,或者隻拿出一部分來而留着其他的部分。

    完全不拿出意思來并不是沒有意思,而是把意思隐藏在文章的背後。

    隻拿出一部分來并不是潦草完篇,而是其他部分已經包含在一部分之中了。

    那隐藏着的和包含着的意思都待讀者自己去發現。

    讀者自己從文章中發現了意思,其明白和感動的程度,比直接從作者那裡接受意思更要深切。

    所以,有了一個意思,要不要老實拿出來,或者隻拿出一部分來而留着其他部分:這又是動筆以前應該斟酌的一件事情。

     以上說了一些空話,讀者諸君或許還無法捉摸。

    現在把胡愈之先生的一篇文章作為例子來說。

     讀者諸君讀了胡先生的文章,自然會明白這篇文章的意思。

    它的主要意思不是說青年應該努力奮發,以求實現那憧憬中的世界嗎?我們可以猜想,作者在有了這樣一個意思之後,必然經過一番斟酌,才提起筆來寫成這篇文章的。

     這個主要意思可以用幾種文章體裁來表達。

    攝取一些具體的印象,編成一些和諧的語句,把這意思含蓄在裡邊,那就是詩歌。

    創造一個故事,其中主人翁當然是青年,在故事背後透露出這個意思來,那就是小說。

    不拘文章的形式,純任自然,把這個意思說了出來就完事,那就是随筆。

    然而最适合于意思的本身和當前的讀者的,還是像胡先生所采用的那種小論文。

    因為在一篇文章中,要把實際的世界和憧憬中的世界都描繪出一個輪廓來,絕不能瑣瑣屑屑作具體的刻畫,而隻能粗枝大葉作概括的叙述,所以用論文的體裁最為相宜。

    又因為讀者是中學生(這篇文章是在《中學生》雜志發表的),若把意思藝術化了,寫成詩歌或者小說,不及寫成小論文容易使讀者理解。

    經過這樣一番斟酌,于是文章體裁決定了。

     其次,勸導青年努力奮發,以求實現憧憬中的世界,這個意思可以慷慨激昂地說出來的。

    但是作者并不如此做,隻平心靜氣地指出青年所以需要憧憬的緣故。

    為什麼需要憧憬呢?因為觀念的世界和實際的世界相矛盾,相抵觸。

    怎樣矛盾怎樣抵觸呢?于是概括叙述實際的世界的大略,接着描繪憧憬中的世界的輪廓。

    實際的世界是人人生活在其中的,隻要叙述得扼要而且正确,不必加什麼激勵和勸說,讀者自然會覺到它必須破壞。

    憧憬中的世界是人人所想望着的,隻要描繪得扼要而且明顯,也不必加什麼激勵和勸說,讀者自然會覺到它必須實現。

    如果用了激勵和勸說的态度,反而使讀者懷疑,這或許是一種别有作用的偏激的言論吧?現在用平靜的态度來說,好像物理學書中講述一種普遍的原理一樣,那就無可懷疑了。

    到這裡,青年應該努力奮發,以求實現憧憬中的世界,這些話不必多說,讀者自能于言外得之。

    這些也是經過斟酌之後才決定下來的。

     也許胡先生作這篇文章的當時,并沒有經過這樣的斟酌。

    在功夫純熟的作者,原可以不必特意斟酌,寫來自然适度。

    但是我們就文章來作研究,絕不能說這是一篇貿貿然下筆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