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杜 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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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時代——安史大亂與詩人的覺醒——杜甫的生平——他的詩的三個時代——“李邕願識面”的時代——安史之亂中的所作——詩人的苦難與時代的苦難——真實的偉大的精神——晚年的恬靜的生活——具着赤子之心的詩人——大曆詩人們——韋應物與劉長卿——诙諧詩人顧況——李嘉祐、皎然等——大曆十才子——戎昱、戴叔倫及二包等 一 杜甫既歸不到上面開元、天寶的時代,也歸不到下面的大曆十子的時代裡去。

    杜甫是在天寶的末葉,到大曆的初期,最顯出他的好身手來的,這時代有十六年(公元755~770年)。

    我們可以名此時代為杜甫時代。

    這時代的大樞紐,便是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的安祿山的變亂。

    這個大變亂,把杜甫錘煉成了一個偉大的詩人,這個大變亂也把一切開元、天寶的氣象都改換了一個樣子。

     杜甫像 開、天有四十年的升平,所謂“兵氣銷為日月光”者差可拟之。

    然升平既久,人不知兵。

    霹靂一聲,忽然有一個大變亂無端而起。

    安祿山舉兵于漁陽,統蕃、漢兵馬四十餘萬,浩浩蕩蕩,殺奔長安而來。

    破潼關,陷東京,如入無人之境。

    第二年的正月,他便稱帝。

    六月,明皇便倉皇奔蜀。

    等到勤王的兵集合時,主客之勢,差不多是倒換了過來。

    又一年,安祿山被殺,然兵事還不曾全定。

    自此天下元氣大傷,整個政治的局面,完全改了另一種式樣。

    中央政府漸漸失去了控禦的能力,驕兵悍将,人人得以割據一方,自我為政。

    所謂藩鎮之禍,便自此始。

    杜甫便在這個兵連禍結,天下鼎沸的時代,将自己所身受的,所觀察到的,一一捉入他的苦吟的詩篇裡去。

    這使他的詩,被稱為偉大的“詩史”。

    差不多整個痛苦的時代,都表現在他的詩裡了。

     安史之亂形勢圖 這兩個時代,太不相同了。

    前者是“曉日荔枝紅”,“霓裳羽衣舞”,沉酣于音樂、舞蹈、醇酒、婦人之中,流連于山光水色之際,園苑花林之内,不僅萬人之上的皇帝如此,即個個平民們也無不如此。

    金龜換酒,旗亭畫壁,詩人們更是無思無慮的稱心稱意的在宛轉的歌唱着。

    雖有愁歎,那卻是輕喟,那卻是沒名的感慨,并不是什麼深憂劇痛。

    雖有悲歌,那卻是出之于無聊的人生的苦悶裡的,卻是歎息于個人功名利達的不遂意的。

    但在後者的一個時代裡,卻完全不對了!漁陽鼙鼓,驚醒了四十年來的繁華夢。

    開、天的黃金時代的詩人們個個都飽受了刺激。

    他們不得不把迷糊的醉眼,回顧到人世間來。

    他們不得不放棄了個人的富貴利達的觀念,而去挂念到另一個痛苦的廣大的社會。

    他們不得不把無聊的歌唱停止了下來,而執筆去寫另一種的更遠為偉大的詩篇。

    他們不得不把吟風弄月,遊山玩水的清興遏止住了,而去西奔東跑,以求自己的安全與衣食。

    于是全般的詩壇的作風,也都變更了過來。

    由天際的空想,變到人間的寫實。

    由隻有個人的觀念,變到知道顧及社會的苦難。

    由寫山水的清音,變到人民的流離痛苦的描狀。

    這豈止是一個小小的改革而已。

    杜甫便是全般代表了這個偉大的改革運動。

    他是這個運動的先鋒,也是這個運動的主将。

     二 杜甫像 清上官周作 杜甫[1]字子美,京兆人。

    是唐初狂詩人審言的孫子。

    家貧,少不自振,客于吳、越、齊、趙間。

    李邕奇其材,嘗先往訪問他。

    舉進士不第,困長安,天寶三年,獻《三大禮賦》于明皇。

    帝奇之,使待诏集賢院。

    命宰相試文章。

    擢河西尉。

    不拜。

    改右衛率府胄曹參軍。

    數上賦頌,高自稱道。

    他這時似極想做“鳴朝廷之盛”的一位宮廷詩人[2]。

    但祿山之亂跟着起來了。

    他的太平詩人的夢被驚醒了。

    跟了大批朝臣,避難于三川。

    肅宗立,自鄜洲羸服欲奔行在。

    為賊所得。

    至德二年,亡走鳳翔,上谒,拜左拾遺。

    嘗因救護房琯之故,幾至得罪。

    時天下大亂,所在寇奪。

    甫家寓鄜,彌年艱窭,孺弱至餓死。

    因許甫自往省視。

    從還京師。

    出為花州司功參軍。

    關輔饑,辄棄官去。

    客秦州,負薪,拾橡栗自給,流落劍南,營草堂成都西郭浣花溪。

    召補京兆功曹參軍,不至。

    會嚴武節度劍南、西川,因往依之。

    武再帥劍南,表為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

    武以世舊,待甫甚厚。

    相傳甫對武頗無禮。

    一日,醉登武床,瞪視道:“嚴挺之乃有此兒!”武心銜之,欲殺之。

    賴其母力救得免。

    但此說不大可靠。

    嚴、杜交誼殊厚,甫集中贈武詩至三十餘篇之多。

    皆有知己之感,而武死,甫為詩哭之尤恸,當絕不至有此事的。

    武死後,甫往來梓、夔間。

    大曆中,出瞿塘,溯沅、湘,以登衡山。

    因客耒陽,遊嶽祠。

    大水暴至,涉旬不得食。

    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

    為設牛炙白酒。

    大醉。

    一夕卒。

    年五十九(公元712~770年)。

     杜甫草堂遺址 他的生平,可以分為三個時代,他的詩也因之而有三個不同的作風。

    第一期是安祿山亂前(公元755年前)。

    這時,他正是壯年,頗有功名之思,很想做一個“緻君堯舜上”的重臣,不獨要成一個不朽的詩人而已。

    他又往往熏染了時人的誇誕之習,為詩好高自稱道,像:“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

    李邕求識面,王翰願蔔鄰。

    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

    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奉贈韋左丞丈》)這不能怪他。

    凡唐人差不多莫不如此。

    在這時,他的詩,已是充分的顯露出他的天才。

    但像《樂遊園歌》:“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像《官定後戲贈》:“耽酒須微祿,狂歌托聖朝”,其情調與當時一般的詩人,若李白、孟浩然等,是無殊的。

     到了第二期,即從安史之亂後到他入蜀以前(公元755~759年),他的作風卻大變了。

    在這短短的五年間,他身曆百苦,流離遷徙,刻不甯息,極人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