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講 楊恽(子幼)《報孫會宗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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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厎,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

    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

    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

    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随俗之毀譽也。

    言鄙陋之愚心,則若逆指而文過,默而自守,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

    故敢略陳其愚,惟君子察焉! 恽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

    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

    又不能與群僚同心并力,陪輔朝庭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

    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遂遭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阙,妻子滿獄。

    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得全其首領,複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

    君子遊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

    竊自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

    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産,以給公上。

    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

    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

    臣之得罪,已三年矣。

    田家作苦。

    歲時伏臘,烹羊炮羔,鬥酒自勞。

    家本秦也,能為秦聲。

    婦趙女也,雅善鼓琴,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撫缶而呼嗚嗚。

    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

    種一頃豆,落而為萁。

    ”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

    恽幸有餘祿,方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

    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恽親行之。

    下流之人,衆毀所歸,不寒而慄。

    雖雅知恽者,猶随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

    ”故道不同不相為謀。

    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幹木、田子方之遺風,禀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

    安定山谷之間,昆夷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

    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無多談。

     《昭明文選》卷第四十一“書上”載《報孫會宗書》。

     東坡雲: 萬人如海一身藏。

     (《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其一) 人總得有個信仰,雖然自己也許不覺得。

    人必得有信仰,無論信仰什麼都不要緊。

    楊恽明知全身免禍、明哲保身的道理而故犯,隻是不甘心。

    武斷、盲從,都是暗于知人心。

    我們應當通人情、知人心。

     鄭闆橋說: 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尤難。

     (鄭闆橋題書《難得糊塗》) 魯迅先生留日回來,在“五四”以前裝糊塗,裝得很好。

    但“五四”以後,寫起文章來,就不是那樣了。

    時代是最不客氣的試金石。

    如巴金[2]、張資平[3]的小說,懵(矇)事有餘,傳世則不足。

    魯迅先生的小說也許懵事不成,但足以傳世。

     庸人自擾。

    糊塗該打倒,世界上一切事都讓糊塗人弄壞了。

    聰明也要不得,我們要的是智慧。

    聰明可以做成智慧,但智慧可以生出藝術哲學,聰明不成。

    最好是由聰明轉入糊塗,但聰明人多不肯,明知故犯。

    魯迅先生《阿Q正傳》署名巴人,大家議論這是誰。

    人在旁邊議論紛紛,魯迅先生仍坐在他的公事桌邊,毫不動聲色。

    (魯迅先生說笑話,自己絕不笑。

    ) 唐人故事說,一人為其世伯所訓,誡其勿浮動苛薄,于此時有持刺[4]李過庭者谒老人。

    老人忘其為某人之子,正尋思間,彼曰:當是李趨的兒子。

    [5](《論語》有“鯉趨而過庭”[6]。

    )俗曰“忍俊(雋)不禁”,此之謂也。

    這是明知故犯。

    楊恽就這樣把命玩掉了。

     五臣注: 恽見廢,内懷不服。

    其後有日蝕之變,人告恽“驕奢不悔過,日蝕之咎,此人所緻”,下廷尉桉驗,又得與會宗書,宣帝惡之,遂腰斬之。

     “此人所緻”,“緻”,vt(及物動詞);“至”,vi(不及物動詞)。

    “不緻”,緻使之“緻”,莫能“緻”而“至”。

     要曉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