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講 恩倖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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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子小人,類物之通稱。

    蹈道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

    屠釣,卑事也;版築,賤役也。

    太公起為周師,傅說去為殷相。

    非論公侯之世,鼎食之資,明敭幽仄,唯才是與。

     逮于二漢,茲道未革,胡廣累世農夫,伯始緻位公相;黃憲牛醫之子,叔度名重京師。

    且士子居朝,鹹有職業,雖七葉珥貂,見崇西漢,而侍中身奉奏事,又分掌禦服,東方朔為黃門侍郎,執戟殿下。

    郡縣掾史,并出豪家,負戈宿衛,皆由勢族,非若晚代分為二塗者也。

     漢末喪亂,魏武始基,軍中倉卒,權立九品,蓋以論人才優劣,非為世族高卑。

    因此相沿,遂為成法。

    自魏至晉,莫之能改,州都郡正,以才品人,而舉世人才,升降蓋寡。

    徒以憑藉世資,用相陵駕,都正俗士,斟酌時宜,品目少多,随事俯仰,劉毅所雲“下品無高門,上品無賤族”者也。

    歲月遷訛,斯風漸笃,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

    周漢之道,以智役愚,台隸參差,用成等級。

    魏晉以來,以貴役賤,士庶之科,較然有辨。

     夫人君南面,九重奧絕,陪奉朝夕,義隔卿士,階闼之任,宜有司存。

    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

    孝建泰始,主威獨運,空置百司,權不外假,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事歸近習。

    賞罰之要,是謂國權,出内王命,由其掌握,于是方塗結軌,輻湊同奔。

    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為權不得重。

    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外無逼主之嫌,内有專用之功,勢傾天下,未之或悟,挾朋樹黨,政以賄成,鈇钺瘡痏,搆于床笫之曲,服冕乘軒,出于言笑之下。

    南金北毳,來悉方艚,素缣丹魄,至皆兼兩,西京許史,蓋不足雲,晉朝王石,未或能比。

    及太宗晚運,慮經盛衰,權倖之徒,慴憚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搆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勦。

    民忘宋德,雖非一塗,寶祚夙傾,實由于此。

    嗚呼!《漢書》有《恩澤侯表》,又有《佞幸傳》。

    今采其名,列以為《恩倖篇》雲。

     《昭明文選》卷第五十“史論下”載沈約[1]《恩倖列傳》。

     《四史》[2]之作者司馬遷、班固、範晔、陳壽[3]有史才,文才亦好(史才——史法;文才——文法),故為人所推崇。

    《四史》之外,當推沈約之《宋書》。

    如雲《史記》《漢書》為北派,則《宋書》當是南派。

    以血統而論,南方之血統較北方純正,因為北方常為外族所侵,其血統較雜,南方之發達由于北方之紛亂。

    (客家乃得道之中原人,漢族。

    )餘讀《漢書》覺其沉悶,讀《宋書》而覺其屑碎,唯讀《史記》則沉着、痛快。

    (隻沉着而不痛快,則沉悶;隻痛快而不沉着,則淺薄。

    ) 沈約,梁武帝時人,仕至侍中。

    中國字有平上去入,沈約開其端。

    著有《宋書》《略語》。

    清人郝懿行有《宋瑣語》《晉宋書故》。

     史論,談古說今。

    若無思想、無意義,窮極無補,隻是無聊之消遣而已。

    評書說《三國》《列國》沒勁,以為文學之欣賞還可以。

    (留聲機、無線電,無靈魂、無感覺。

    )聽故事尚且需要欣賞、有意義,況讀史? 為秦始皇作文論是為崇拜英雄。

    秦始皇,有人說其“焚書坑儒”,說他好的則是說書早應焚,捧之則上天,貶之則入地。

    這些我們都可以不管,應以整個社會、整個國家、整個世界為重心而讀之。

    《漢書》有《志》,《史記》有《書》,是綜合的,可看到整個之社會、國家。

    柴德赓[4]說:“《漢書&bull地理志》有那地方之風土人情,讀曆史應如鏡子,照出現在的情形來。

    ” 《恩倖傳論》亦是整個的東西,是綜合的,說恩倖之由來及其結果。

     本篇開端曰:“夫君子小人,類物之通稱。

    蹈道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

    ”“類”,分析;“物”,人物。

    “蹈”,行。

    五臣注:“蹈,履也。

    ”(履,行也。

    )人之貴賤善惡,善者,君子;惡者,小人。

    (後之人則雖惡小人亦可貴。

    ) “屠釣,卑事也;版築,賤役也。

    太公起為周師,傅說去為殷相”數句,以拗易順。

    圖示如下: 語句之順序是a、b、c、d,意義順序是1、2、3、4。

    文人有才氣者露才氣,有功夫者露習氣,都是讨厭之事。

    此處亦沈約之習氣也。

     “非論公侯之世,鼎食之資”,“世”,世代流傳。

    “鼎食之資”,“資”,憑借也。

    五臣注:“鼎食謂三公之家。

    資,猶後也。

    ” “明敭幽仄,唯才是與”,“敭”,與“揚”字音義俱同。

    揚,舉也;舉,在上位。

    “幽仄”,貧也。

     高爾基(Gorky)在與友人書中勸青年注意書法、文法(中國而今文章多不含此二種)。

    法國作家法郎斯(France)[5]說他在中學時讀拉丁文、讀很古的法文,讀時自然困難,且挨罰,但他一點也不後悔,直至老年還以為學古文是一件應當之事,因為在學古文時,可以養成人的美的品格——崇高、明淨之品格。

    (餘認為一切學問可養成技術,而此技術需與品格成一,否則隻是技術、知識而已,不是學問。

    )沒有一種古典文學不明淨而又崇高的。

    明淨是崇高的原因,崇高是明淨的結果。

     凡學問皆有兩面,同時是平民的而又是貴族的。

    因是平民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