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一 清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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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樸子曰;鹹謂勇力絕倫者,則上将之器;洽聞治亂者,則三九之才也。然張飛關羽萬人之敵,而皆喪元辱主,授首非所;孔融邊讓文學邈俗,而并不達治務,所在敗績。鄧禹馬援田間諸生,而善于用兵;蕭何曹叁不涉經诰,而優于宰輔。爾則知人果未易也。欲試可乃已,則恐成折足覆食束;欲聽言察貌,則或似是而非,真僞混錯。然而世人甚以為易,經耳過目,謂可精盡。餘甚猜焉,未敢許也。

    區别臧否,瞻形得神,存乎其人,不可力為。自非明并日月,聽聞無音者,願加清澄,以漸進用,不可頓任。輕假利器,收還之既甚難,所損者亦已多矣。無以一事暗保其餘,同乎己者,未必可用;異于我者,未必可忽也。

    或難曰:“夫在天者垂象,在地者有形,故望山度水,則高深可推;風起雲飛,則吉兇可步。智者睹木不瘁,則悟美玉之在山;觌岸不枯,則覺明珠之沈淵。彗星出,則知鳣魚之方死;日月蝕,則識骐驎之共鬥。華霍不須稱,而無限之重可知矣;江河不待量,而不測之數已定矣。鴻鹄之翼,騄骐之足,雖未飛走,輕迅可必也。豪曹之劍,徐氏匕首,雖未奮擊,其立斷無疑也。

    駮子有吞牛之容,鹗鷧有淩鸷之貌。卉茂者土必沃,魚大者水必廣。虎尾不附狸身,象牙不出鼠口。叔魚無餍之心,見于初生之狀;食我滅宗之徵,着乎開胞之始。申童覺竊妻之巫臣,張負知将貴之陳平。範子所以絕迹于五湖者,以句踐蜂目而鳥喙也。趙人所以息意于争鋒者,以白起首銳而視直也。文王之接呂尚,桑陰未移,而知其足師矣。玄德之見孔明,晷景未改,而腹心已委矣。

    郭泰中才,猶能知人,故入颍川則友李元禮,到陳留則結符偉明,入外黃則親韓子助,至蒲亨則師仇季知,止學舍則收魏德公,觀耕者則拔茅季偉,奇孟敏于擔負,戒元艾之必敗。終如其言,一無差錯。必能簡精鈍于符表,詳舒急乎聲氣,料明暗于舉厝,察清濁于财色,觀取與于宜适,謂虛實于言行,考操業于閨阃,校始終于信效,善否之驗,不其易乎?”

    抱樸子答曰:“餘非謂人物了不可知,知人挺無形理也。徒以斯術存乎大明,非夫當人自許。然而世士各謂能之,是以有雲,以警付任耳。夫貌望豐偉者不必賢,而形器尪瘁者不必愚,咆哮者不必勇,淳淡者不必怯。或外候同而用意異,或氣性殊而所務合。非若天地有常候,山川有定止也。

    物亦故有遠而易知,近而難料,譬猶眼能察天衢,而不能周項領之間;耳能聞雷霆,而不能識蟲豈虱之音也。唐呂樊許善于相人狀,唯知壽夭貧富官秩尊卑,而不能審情性之寬克,志行之洿隆。惟帝難之,況庸人乎!而吾子舉論形之例,诘精神之談,未修其本,殆失指矣。

    “夫亡射之箭,皆破秋毫。然準的恒不得為工。叔向之母,申氏之子,非不一得,然不能常也。陶唐稽古而失任,姬公欽明而謬授。尼父遠得崇替于未兆,近失澹台于形骸。延州審清濁于千載之外,而蔽奇士于咫尺之内。知人之難,如此其甚。郭泰所論,皆為此人過上聖乎?但其所得者,顯而易識;其所失者,人不能紀。

    “且夫所貴,貴乎見俊才于無名之中,料逸足乎吳坂之間,掇懷珠之蚌于九淵之底,指含光之珍于積石之中。若伯喈識絕音之器于煙燼之餘,平子剔逸響之竹于未用之前。六軍之聚,市人之會,暫觀一睹,無所眩惑,探其潛生之心計,定其始終之事行,乃為獨見不傳之妙耳。若如未論(原文有脫文),必俟考其操蹈之全毀,觀其雲為之好醜,此為絲線既铨衡,布帛已曆于丈尺,徐乃說其斤兩之輕重,端匹之修短,人皆能之,何煩于明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