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毛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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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都和幸吉在一起,杜丘卻什麼也沒察覺。

     “我是阿伊努人,”幸吉的眼睛裡閃動着搖曳而黯淡的目光,“連我自己也沒想過自己就是阿伊努人。

    大家都對我挺好,特别是真由美,那樣尊敬我。

    不僅對我,還有我老婆。

    可是,現在我卻感到了自己身上的阿伊努人的血液。

    也不知這是為什麼。

    我隻知道,那隻一直被我追趕的金毛熊,突然開始撲向我了。

    這我很清楚,它在偷偷地注視着我。

    我忽然有些怕起金毛熊來了。

    雖說是毫無根據的事,可我總覺得,自己也許要死在它手裡……” “不可能吧?” 幸吉的話,忽然使杜丘感到一陣發抖。

     “不”幸吉搖搖頭,“我自己明白,但是,就是死在它手裡,我也不能白死。

    ” “有不祥之兆嗎?我願盡點微力,随時跟你在一起。

    ” “你嗎,那沒用。

    ”幸吉淡淡地說,“被追蹤的人,稍有風吹草動就要膽戰心驚,那不同于追蹤的人。

    四五天前我就感到了這點。

    ” 幸吉搖看頭,好象在說,弄不清自己怎麼也突然有了被追蹤者的心理。

     從那天起,幸吉絕少說話。

    就是出去尋找金毛能,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戒備。

    以往都是扛着村田槍走,現在則拿在手裡。

     從幸吉的神态上,杜丘發現,即将同金毛熊決戰了。

    金毛熊出自某種理由,下決心要傷害追蹤它的人。

    它停止了逃跑。

    在這轉變的瞬間,恐怖纏住了幸吉。

    這種警覺,也許是出于阿伊努人的血統。

    假如幸吉所說,追蹤者與被追蹤者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杜丘對此深有所感。

    的确,金毛熊沒有吼叫,悄然接近的行動,說不出有多麼令人恐怖。

     “别動!”聽到幸吉壓低嗓門的聲音,杜丘驟然停住了。

    “好象有人……” 幸吉敏銳的目光透過蝦夷松林,投向了小窩棚。

    杜丘卻毫無察覺。

     這是在幸吉說過自己也許被害以後,過了兩天的中午,他們正在往回走時。

    幸吉聽到了動靜。

    杜莊不由得心頭一陣緊張。

    他知道,盡管自己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但幸吉卻一直在替他留心提防着追蹤者。

     兩人悄聲靜氣地靠近了能夠看見小窩棚的地方。

    杜丘發現,在對面的池塘邊上,站着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正是矢村。

     “是警視廳的警察。

    ” “啊,那你藏起來吧。

    ” 幸吉獨自朝小窩棚走去。

    矢村看見幸吉,也慢慢地踱到小窩棚跟前。

     “我是警察,”矢村瞥了一眼幸吉,“杜丘是在這兒吧。

    ” “嗯,”幸吉歪起頭,“他是什麼人哪?” “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個。

    ” 矢村目光灼灼地看着幸吉。

    一切迹象都說明,顯然不是幸吉一個人住在這裡。

     “那些熟悉的獵人,常來我這兒。

    ” “是這樣。

    ”矢村點點頭,過不一會兒,又問道,“聽說你是打熊的,有狩獵證嗎?” “我給老婆和女兒報仇,難道也必須向政府要那張紙片子嗎?” 幸吉扭過臉去。

    矢村沒有回答他,目光離開了表情生硬的幸吉,走出小窩棚。

     “請等等!”幸吉從後邊追出來。

     “你一個人來的嗎?” “怎麼樣?” “熊就躲在這附近,碰上它會咬死你的,現在正是它要吃人的時候。

    ” “熊?”矢村瘦削的臉頰上掠過一絲冷笑,“我小心就是了。

    ” “手槍打不死它。

    當然,吃了你倒不關我什麼事,可是……” 矢村轉身走了,好象表明,熊對于他來說沒什麼了不起的。

    幸吉看着夫村的背影,沒有再說下去。

     矢村從池塘邊向蝦夷松林走去。

    看到那個瘦高的身影确已消失在森林裡,杜丘回到小窩栅。

     “可怕的男人,眼睛和金毛熊一樣。

    ” 這是幸吉對矢村的印象。

    杜丘默默地點點頭。

    矢村站在池塘邊上的姿态,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矢村終于來了——這說明警察對于逮捕自己已經下了最大的決心。

    但他們還是隻能依靠矢村。

    矢村隻身來到小窩棚,肯定是通過調查他從牧場逃走的情況後,做出了正确的判斷。

    因為矢村盡管目光銳利,也不可能在盤問中識破真由美的秘密。

     矢村看到小窩棚之後,無疑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迹。

    再不走就要糟糕,幾乎一刻也不應該猶豫了。

    可是,下山是不可能——能越過日高山嗎? 幸吉沉默不悟,他避開了杜丘焦躁的目光。

    杜丘不能再有所依靠了,要由自己來決定怎麼辦。

    幸吉仍是一聲不響,準備午後再去找熊,他要和步步進逼的熊決一雌雄。

    那神态似乎在說,男人各有各的路。

     杜丘來到外面,擡頭仰望着起伏的群山。

    現在隻有越過日高山去帶廣了,他決定明天一大早就離開這裡。

    在遙遠的山峰之上,飄浮着形如魔爪似的烏雲。

     矢村也許遇上了金毛熊。

    他覺得,似乎有一陣雜亂無章的鼓聲,遠遠地傳來。

     矢村沿着獵人的盤山小路慢慢地往下走。

    到底是北海道,高大的蝦夷松林無邊無際地伸展着,草原在它的襯映下也顯出特有的風格。

    地勢不那麼險峻,很多地方甚至坦蕩如砥。

     ——杜丘肯定來這兒了。

     矢村揪下一片草葉,叼在嘴上。

    和榛幸吉住在一起的那個人。

    肯定就是杜丘。

    他藏在幸吉這裡,伺機逃走。

     ——不能讓他逃跑。

    矢村暗自決定,明天一大早,包括機動隊在内全部出動搜山。

    隻要以小窩棚為中心,大範圍撤蔔包圍網,就能逮捕他。

    逮捕以後,必須讓他說出他對朝雲忠志死亡之謎已經搞到了什麼程度。

    杜丘之所以陷入橫路夫婦的圈套,肯定是由于他已經接近了朝雲事件的真相。

    那以前的事情矢村也知道,但從那以後的事情,還是一片迷霧。

    雖經多次調查研究,至今仍未找到他殺的根據。

    這恐怕杜丘也不能掌握。

    然而,可能盡管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事實上卻逼近了真相,于是才落入陷講。

     矢村目光嚴肅地望着天空。

    一個年輕的檢察官,偵查的眼力竟會高于自己,這是他未曾料到的。

    然而,杜丘剛剛接觸到朝雲之死的隐秘,就不得不殺人潛逃,疲于奔竄。

     冬天的薄雲,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發現右邊電個東西在樹叢裡輕輕地移動。

    他想那可能是隻松鼠。

    有好幾隻松鼠,在松枝上跳上跳下。

    他停住腳,透過樹叢向裡面看去。

     那裡有兩隻陰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睛,好象在燃燒着。

    熊!雖然看不清它的個頭,但從眼睛的大小和位置看,這肯定是個相當大的熊。

     矢村死死地盯住它,不慌不忙,慢慢地拔出手槍。

    距離隻有七、八米遠。

    槍的口徑很小,但隻要擊中要害,再兇猛的熊也得完蛋。

    他很自信自己的槍法。

     就在瞄準未發的一刹那,熊的眼睛卻突然移動了一下。

    槍響了,擊發的聲浪震動了手腕。

     可怕的吼叫,立刻驚天動地而起,好象要把樹叢連根拔起。

    矢村覺得自己的整個視線都被熊擋住了。

    熊兩腿直立着,一跳一跳地撲過來,眼看就到眼前了。

     矢村邊跑邊放了一槍,但不知打中沒有。

    吼叫聲越來越大,已經逼近他的身邊。

    矢村從來不知道,熊竟然如此敏捷。

    他總算找到一棵蝦夷松掩護身體。

    “咣!”熊的前掌打在樹幹上,離他的身體幾乎隻有毫厘之差。

    眼前的樹幹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飛揚。

    震耳欲聾的吼聲就在耳邊,惡濁的熱氣撲面而來。

     矢村又拼命地跑到附近的一棵樹下。

    這棵樹很細,但已來不及再往遠處跑了。

    他掩到樹幹後面,顧不得瞄準,連放了三槍。

    熊的耳朵好象被打穿了,鮮血飛濺。

     熊越發狂怒了。

    它張開血盆大口,怒吼一聲,向樹幹撲來。

    喀嚓!一聲悶響,樹幹彎曲了。

    就在這同時,矢村的左臂也受到猛烈的一擊。

    頃刻間,一隻熊掌伸了過來,把他連同樹幹一起緊緊抓住。

     完了! 恐怖襲上他的全身,手槍也丢在下地上。

    他拼命掙紮,但毫無作用。

    他知道自己的後背上,正掼着一隻熊掌,外衣都被揪了起來。

    當那張兇惡的大嘴伸來時,他好不容易總算躲了過去。

    熊喀嚓喀嚓地咬着樹幹,兩三口就把樹幹咬裂了。

    這聲音就在矢村耳邊。

    熊的整個身軀都在樹幹上,把樹幹彎成了弓形,發出令人恐怖的聲響。

     正當此時,傳來一聲槍響,接着又是一聲。

     熊從矢村身邊跑開了。

    矢村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隐隐約約地意識到自己得救了。

    熊飛快地鑽進了樹叢,龐大的身軀猶如一座小山。

     杜丘走近矢村眼前,而幸吉則向熊逃走的那片樹叢追去。

     “不要緊吧?”杜丘扶起矢村,查看傷勢。

     “不知道,總算……”矢村慘白的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

     “流血過多。

    ” 杜丘放下矢村,撕下一條沾滿鮮血的外衣,把他的左臂上部勒住。

    胳膊上的肉被熊撕掉,露出了鮮血淋漓的骨頭。

    後背的右側也有抓痕,但不象左臂那麼深。

     “要救我嗎?” “不想救,可也沒辦法。

    ” “就是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放你。

    ”矢村的臉痛苦地抽搐着,越發蒼白,冷汗淋淋。

     “這我知道。

    還能走嗎?” “松開我!” 矢村狠狠地甩開了杜丘正在扶着他的手,然而,東倒西歪地沒走上兩王步,腿就支撐不住了。

     “别固執了。

    ”杜丘攙起他的胳膊。

    “先把你送回小窩棚,到山下鎮子太遠了,再說我還不想被抓住。

    反正也死不了,讓幸吉先給你治治,忍受點吧。

    ” “啊,啊。

    ”矢村微微點點頭。

     5 幸吉的治療很有些野蠻,簡直是目不忍睹。

    他先把矢村的胳博用清水洗淨,然後用點燃的松明燒灼傷口,發出一股焦糊的肉味。

     盡管矢村使勁地咬住一塊布,拼命地忍耐着,最後還是昏厥過去。

     “熊掌是個細菌窩,但這麼一來就不怕了,再讓醫生治治就會好的。

    明天我送你進城。

    ” 幸吉把采來的草藥搞成粘稠的汁,塗到傷口上,再用先前的那塊布包紮好。

     “熊打着了嗎?”從昏迷中醒來的矢村問道。

     “跑啦。

    ”幸吉說。

    “明天把你送進城,還得派警察來抓他了?” “那,是我的職責。

    ”矢村有疼痛難忍,嘴臉歪斜着答道。

     “這個,我不想要你的,”杜丘把手槍遞給矢村,“還給你吧。

    ” 矢村抓住槍看看彈倉,把槍插到腰帶上。

     “還想跑嗎?” “打算跑!” “這,不行!”矢村說着話疼得汗流滿面。

     “别說啦。

    ”幸吉說,“過一會草藥起作用,疼得就輕了,快睡吧。

    隻是……” “隻是什麼?” 對于矢村的追問,幸吉隻是搖搖頭不做回答。

    他心想,讓全毛熊把這個家夥吃掉就好了。

    一種說不上是悔恨的心思,湧上心頭。

    如果金毛熊正在吃他,那不正是打死它的好時機嗎? “隻問你一件事。

    告訴我,”杜丘對雙目緊閉的矢村說,“你認為橫路加代是我殺的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