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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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和香煙也都沒有了。

     隻有水很豐富。

    灌滿了水的肚子,每走一步,都要發出咕噜咕噜的響聲。

    長在蘆葦裡的七度竈草,結着通紅的果實。

    襯托着它的,是露出在連綿的峰巒之上的一片湛藍色的晴空。

    然而,杜丘此時毫無詩意。

    他看見了幾隻兔子,于是揀起塊石頭想打死它,可走了幾步立刻又把石頭扔掉了。

     杜丘迷了路。

    不,說迷路是不恰當的。

    因為他一直是在不斷地判斷着那些獵人走過的小路,并沿着它走下去。

    要說迷路,隻能說是從最開始就迷了路。

    即便如此,他也并沒有亂走一氣,總是看準了山勢,判斷出哪是豬人走的小路,盡可能地朝西北方向走。

    自己過去打獵的經驗發揮了作用。

    但是,現在走錯的這條路,分明是一條野獸常走的小道,已經被鹿踏得堅硬無比。

     走野獸的路可是件險事,說不定在哪兒就會碰上熊。

    杜丘站住腳,想往回走。

    忽然,他大吃一驚,吓得縮成一團。

    就在眼前,大約十幾厘米的地方,扯着一條細線。

    順着錢慢慢地看去,線的一端消失在繁茂的樹叢中。

    “别碰線,”杜丘叮囑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鑽進茂密的樹叢。

    在樹叢深處,一棵粗大的落葉松上,固定着一枝舊的村田槍①,這條線就連在闆機上。

    ①村田經芳于1880年設計的一種獵槍。

    ——譯者 這種預先設下獵槍的作法,在獰獵法上是被禁止的。

    由于設置時做過精心計算,因此隻要路過的野獸碰上細線,槍就會自動發射而命中。

    杜丘把槍從固定支架上摘下,打開彈倉,裡面裝着一粒鉛彈,是打鹿或熊用的。

     杜丘全身冷汗涔涔,卸下獵槍之後,更加感到筋疲力盡。

    剛才如果碰在線上,子彈肯定要射穿腹部。

     他坐了下來。

    他知道,一旦坐下,就不容易站起來了,所以從早晨開始就一直不停地走。

    在太陽落山之前,要找一個睡覺的地方,而且必須找到食物。

    但是,現在可以稍微歇一下了,因為手裡已經有了槍。

     ——可以得到獵物了。

     杜丘查看了一下子彈。

    這是自造的子彈,但看來總算還能使。

    又看了看槍。

    槍已經有年月了,相當舊,而且上了鏽。

    不過撞針倒是新換的,還沒大磨損,看來擊發是沒問題的。

    必須要它一發必中。

     打什麼呢?隻能打鹿。

    兔子太小了,消耗僅有的一顆子彈不合算。

    打鹿正好,要是能打到一隻鹿的話…… 杜丘想起昨夜公鹿的雄壯叫聲。

    正是那些鹿,把自己從絕望的深淵中救了出來。

    現在要射擊它們,他有些下不得手。

    如果沒有回響在群峰之上的那強有力的鹿鳴,現在,自己也許已經搖搖晃晃地去自首了。

     “真沒辦法。

    ”杜丘自語着。

     3 他聽到一陣淙淙的流水聲,好象附近有一條小河。

    除了流水聲,似乎還夾雜着别的什麼聲音。

    杜丘站住了。

     确實隻有流水的聲音。

     他想,也許是錯覺,于是又向前走去。

     即使要打鹿,在這個無雪的季節,也絕非一件易事。

    如果有一條狗的話還可以,否則,就隻能藏在野獸往來的小路上,等候鹿的到來。

    這是需要耐力的事,稍一急躁就要徒勞。

    還不如先找個阿伊努村落,解決一下饑餓,再睡上一覺,然後打鹿不遲。

    盡管這樣,杜丘還是極為留心地上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碰上獵物呢。

     他來到一片草原上,前面是一片稀疏的落葉松林。

    有一條狹窄的林間小道穿過松林。

    漏漏的流水聲,就在前頭。

    是往下去還是往上去?杜丘思忖着。

     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一陣聲響。

    那是從山坡上傳米的,好象有人驚叫。

    杜丘隐蔽在落葉松的陰影裡,做出随時逃跑的姿勢,注視着事态變化。

    這回,清楚地聽見驚叫聲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救命啊!” 那是瘋了一般的顫抖的叫聲,絕非無緣無故。

    杜丘走出樹蔭。

    這個女人被人侮辱的場面,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他登上山坡。

    這也許有危險,但絕不能見死不救。

     登上平緩的山坡後,驚叫聲更清楚了,好象就在耳邊。

    突然,匆征趕到的杜丘大吃一驚,驟然停住了腳步。

    一陣可怕的吼聲,震耳欲聾地傳來。

     有着狩獵經驗的杜丘,頗知熊的兇暴。

    如果貿然沖過去,勢必被害。

    看來,這個怒吼的龐然大物,絕不是村田槍所能對付得了的。

    連續不斷的吼聲,使人戰栗不已。

    但是,此刻也絕不能見死不救,偷偷溜走。

     他檢查了一下上膛的子彈。

    幸好,風從上面刮來,是頂風。

    杜丘悄悄地靠近前去。

     一個可怕的情景,展現在他面前。

     有個姑娘攀登在松例上。

    一隻看來有一百二、三十貫①重的金毛熊,一邊高聲怒吼着,一邊啃着樹幹,用利爪嘩啦嘩啦地抓着。

    一會兒,它又好起來,兩隻強勁的熊掌抱住樹幹,拼命地搖動。

    ①日本重量單位,一貫為3.75公斤。

    ——譯者 樹幹已布滿傷痕。

    那棵不太粗的落葉松樹幹,幾乎被弄掉了一圈。

    而且,能還在一個勁地搖着。

    在高處拼命摟住樹幹的姑娘,被劇烈地晃動着,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顯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

    熊很可能咬斷樹幹,把樹推倒。

    它正發瘋地暴跳着。

     杜丘迅速看好地形。

    想用村田槍一槍打死它,是不可能的,隻能打傷。

    如果打一槍它就逃掉,那是再好不過的。

    然而,吃人的熊,在槍響的瞬間,就會掉頭襲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子彈裝的是發煙火藥,它就會朝着煙猛撲過去。

    射擊之後迅即轉移,這是獵熊的訣竅。

    現在這支村田槍的子彈,很可能裝的就是發煙火藥。

    要是再有一發就好了,然而卻沒有。

     是富有時間棄槍上樹呢?要想來得及,就得從遠處射擊,而那是否能把熊打傷都值得懷疑。

     當熊掉頭襲來的時候,隻能跳進奔流的河裡。

    那條河就在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

    比起經過訓練的賽跑運動員來,熊當然要快得多。

    但隻有二十米,不會逃不掉。

    隻要跳進河裡,就可以得救,而那個姑娘也能乘機跑掉。

     隻有這麼辦了。

    杜丘扔掉上衣,向熊靠近。

    熊隻顧去咬樹上的人,絲毫沒有察覺。

    驚叫不已的姑娘,拼命地抱住樹幹,也沒有發現杜丘。

     還剩三十米遠。

    這支村田槍也許打不響,再靠近就太危險了。

    他的腿微微發抖。

    驚天動地的吼叫,使他耳邊的空氣都震動起來。

     瞄準了。

    他從背後瞄準了熊的脊柱。

    如果能命中。

    當然也可以一彈斃命。

    但是,隔着二十米遠,連來福槍也很難打準,這支村田槍就更不行了。

     杜丘瞄準攀着樹幹站起來的熊,扣動了扳機。

    “砰——”随着一聲槍響,硝煙彌漫。

    杜丘不管是否擊中,立刻扔下槍,跑向河邊。

    一刹那間,隻見能掉轉頭,以排山倒海之勢猛撲過來,杜丘不顧一切地跑着。

    就要跳進河裡之前,他回頭看去,熊正吼叫着撲上他掩護射擊的那棵樹,把樹幹都咬裂了。

     熊也立刻發現了杜丘,于是猛沖過來。

    杜丘跳進河裡。

    但河卻很淺,不能遊泳。

    糟糕!不過已經晚了。

    熊能看見騰起的水花。

    他胡亂地撥開水向前遊着。

    與其說是遊泳,不如說是腳登河底,手扒石頭。

    水流湍急,偶爾還要嗆上一口。

     無論如何,總算遊了過來。

    忽然,杜丘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熊已經不見了。

    他頓時感到全身酥軟,四肢無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岸邊,一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頭躺倒在草地上。

    鞋脫不掉,手腳全是傷,臉上還流着血。

    現在,連揚一下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寒冷已無所謂,他隻是困,眼皮沉得很。

    他意識到,一睡着就會凍死,熊也可能再來。

    他告誡自己,不能睡過去。

    雖然在告誡着自己,但已經爬不起來了,隻是掙開雙眼,注視着天空。

    薄暮來臨,但水鳥還在昂首高飛。

    不知它們是在飛向無邊的暗夜,還是想從黑夜遠遠地逃去。

     ——那個姑娘跑掉了嗎? 恐怕一看熊跳進河裡,她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

    此刻,他忽然記起,那姑娘在暗色的襯衫外面套着一件紅毛衣。

    這是從潛在的意識中升起的記憶。

    大概是個阿伊努族姑娘吧。

    隻要找到她,也許能給自己一些食物。

     ——可現在已經不行了。

     杜丘想。

    現在已經無力去尋找阿伊努族的村落了。

    他預感到自己就要死去。

    不被熊吃掉,就算萬幸。

    他仰望着灰暗的天空,那些穿空而過的水鳥,已經飛得無影無蹤。

     久久地注視過天空之後,杜丘合上雙跟。

    他感到,漫長的逃亡生活就要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