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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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的窮酸,窮酸到女性失了其妖娆本色,一概土布灰藍,不修邊幅。

     楊太太卻每天把她齊腰的長發打理成一個粗大的長髻盤在腦後。

    并裝做很不經意地随手在發髻上插把竹箅子。

    隻這一丁點兒裝飾就顯出别樣味道。

    她最初來的時候是穿旗袍的。

    至今在我父親口中她都是旗袍最恰當的代言人。

    我父親的原話是:“她的人看起來像一片柳葉,在水面上飄。

    ”當我父親此話一出口,立刻被我母親敲了一個爆栗在其腦門頂,并因此過而終生承擔了洗碗的家任。

    想來當年大院裡因偷瞥楊太太而心生異想,甘願受罰的勇士們不在一二。

    後來緣于太紮眼,楊太太也改穿當年時髦的列甯裝了。

    卻是一樣地盡顯身段,風情哪堪。

     楊太太的另一個特色令其他女人望其項背的是她的悠閑。

    她那時總也有三十四五了,卻還是與夫君過着逍遙的二人世界。

    當然後來大家知道是她夫君不孕。

    那時的女同志在我眼中看來是過着暗無天日毫無享樂可言的生活。

    如果說豬狗不如的話顯然是誇張而且不尊敬的。

    但至少豬兒狗兒們沒那麼重的心理負擔。

    她們上有老人,老人大多在農村需供養;下有孩子,還不止倆。

    每月工資十幾二十塊大毛,除去一應日常開銷,到月底剩餘的錢連買塊花手絹都緊張。

    我還記得當年我都十歲了,我父出差去南方,給母親帶了一條羊毛圍巾,我母親激動得半夜起來試戴。

    那條羊毛圍巾後來成了我母親心中的愛情标志,盡管現在都穿羊絨了,還不舍得淘汰。

     楊太太不僅沒有孩子,似乎其本人以及夫家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經年不見一兩門窮親戚上門光顧。

    于是她可以安然地在她家的小院裡侍弄花草。

    每到春天她家的小院格外養眼,姹紫嫣紅。

    而盛夏時分,茂盛的爬牆虎便在她那三分小院裡散布濃蔭。

    當年的人大多為生計奔忙,少有人有閑情逸緻擺弄那玩意兒。

    即便得個空也是在院裡養兩隻雞鴨,下幾個蛋補貼夥食。

    我們小時候都是跟雞一起跑大的。

    基本上家裡的蘆花雞地位要高過孩子,可以任意在地上啄啄在我們碗裡啄啄。

    小時侯身手是很敏捷的,母親一聲令下,我追不出幾步就能逮着她點名的雞。

    現在不行了,肚子出來了,腿粗了,雞在我眼前散步我都抓不着。

     那年月大人都是早上天不亮就投入戰鬥。

    女的忙着打醒昏睡的孩子,手忙腳亂,罵罵咧咧地拖老大從熱被窩裡坐起來,給老二穿衣,給小三子喂奶。

    男的則套上衣服就奔爐子去了,開了爐門,熬上粥然後直奔菜場。

    楊太太少了這些凡人的生活,便過上了八旗遺老遺少的生活。

    沿着屋檐她挂了一排鳥籠,養了一溜的小鳥。

    每天清晨,空氣中還漾着薄霧的時候,她便選擇性地提着個鳥籠,去不遠處的池塘邊的小竹林裡溜達,也就是今天的健身或早鍛煉。

    興緻好的時候,她會在竹林深處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楊太太以前是幹什麼的沒人知道。

    但大多數人猜想她定是什麼藝苑出身的,受過科班訓練。

    因為她可以毫不費力地唱上一整出折子戲,唱念坐打,眼波身段一闆一眼,舉手投足間俨然是個練家子。

    在當時那些大院的土包子眼裡,這根本就是一藝術家了。

    不過楊太太的藝術生涯早在她來我們大院以前就終止了。

    因為她先生的關系,她跟來後被安排在一個閑極無聊無聊的科室搞校對。

    楊太太不但不融入當年赤色的革命中去,反而搞消極對抗。

    她原本是有一套行頭的,據我父親說是貴妃醉酒的那一套。

    鳳冠霞帔,大紅錦緞,當年被極其醒目地别在她家迎門的中堂上,旁邊配以一把紫檀色的梨花木京胡。

    我父親曾有幸目睹當年楊太太舞台風光。

    那年在慶祝國慶的大院自辦晚會上,秦社長拉京胡,楊太太登場,表演了一段霸王别姬,台上那攝人魂魄的氣勢以及哀婉的唱腔讓一大堆門外漢都報以熱烈掌聲。

    我父直到去年還在學虞姬當年抖袖的樣子,“手顫了幾十下,不疾不徐,都沒從那長袖裡伸出來,剛伸出一長指甲來,人家就拜倒了。

    ”我母親冷眼瞟着我父,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回到:“是人家還是你?”可惜了那套行頭,因為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