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飲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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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一直聽外面的聲音。

    我想隻要他輕叩我的房門,一下就好,我就奔過去拉他入懷,把我蓄積了近一年的壓抑全部發洩給他。

    我甚至想到我們饑渴地互相吮吸的場景,其實,也許并不那麼糟,如果我放開的話,任欲望說話。

     這一夜,出奇的平靜。

    我恨恨地想,這個死男人,真不解風情的是他,我隻說一個不字,他就吓跑了,還情場老手呢,人家不願意,你不會強暴啊,我又不會真叫,反抗也就三兩下。

    要做就做完嘛,這樣不上不下算什麼? 第二天起,我看到他就沒好氣了,老跟他做對。

    他說美的我就說醜他說鹹了我就說加鹽。

    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問我:“春曉這兩天好像在怄氣啊,我得罪你了?”我一個姑娘家家的總不能說沒爽到氣不順,那還真成了我求他來要我了。

    熟透了以後才知道女人若是性事上通了便一通百通,神也清氣也爽,任你怎麼發火都笑嘻嘻,反之就成了腸梗阻,撓哪都癢。

     以後我們又開始若即若離的微妙關系了。

    主要是大家都忙,沒空往縱深發展。

    我十天半月才見他一次,一見面就是吃飯。

    好像他抓着好時機了,三天兩頭往上海跑。

    我媽還打來電話彙報說:“你們那個林總來家裡看過我們,送了兩支老粗的長白山人參,我們該怎麼辦?”那次一起去上海的時候他陪我回過家,拜見了我爹娘,表現得恰到好處,席間他自稱是搞投資理财的,絕口不提他的生意。

    因為我曾說過“重商主義”在我家行不通。

    我爸媽都是讀書人,我媽整天夢想着我嫁一個博士教授,這樣才與我家門當戶對。

    我常想我媽心目中的女婿應該是個半秃的老頭,戴着厚玻璃瓶底,整日趴桌上不起來的那種。

    讀到博士還得是教授,總也得近50了吧?“你收着吧,那是我放他那裡的投資的獲利回吐。

    實在不安心,我就嫁給他換你那兩根參好了,這個價我還是值的。

    ”我答。

    “不好,看上去他好像不年輕了,大你很多吧?以後要不幸福的,你還小,不懂。

    ”“哎呀,不就11歲麼!總年輕過教授。

    我知道你指性生活差異,我到老到那個時候還早呢!”“要死!一個小姑娘家出口這麼不雅!你跟誰學的?”算了,跟我媽實在沒法交流,她老當我隻16歲,不谙世事。

     他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我正在走黴運,先是一批貨沒按時出工被拒收,後又碰上我新開發的廠再次背信棄義,把我花了心血打的成品樣廉價賣給了當地的公司。

    我趕到那裡訓廠長的時候他一臉無賴,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他說:“大姐啊,我們廠也要開支啊,不能隻接你一個人的活兒。

    ”“你接誰的我不管,怎麼能用我的樣呢?你知不知道他們和我争的是一個市場?”“我隻管出東西的,不問賣誰。

    ”我當場都要吐血,斃命給他看。

    禍不單行,剛回公司老總就揪着我訓:“我們第一筆投資款75萬剛打過去他們就翻臉了,你趕緊去追吧,追不回來你就在當地找個人家收留你别回來了。

    ”這麼無情!我連75萬都不值! 氣急攻心,我當下就病倒了,在床上躺半個月都爬不起來。

    期間老總打電話來問候:“病好些了?”我感動到涕零,趕緊說:“就好了,讓您費心。

    ”“就好了還不去追款?!”我覺得了無生趣,世界竟如此薄情。

     林就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約我去他的辦公室的。

    一見面大驚:“春曉出什麼事了?慘成這樣?”我想我現在一定是人比黃花瘦了。

    我咧了咧嘴,笑比哭還難看,原本想說個笑話給他聽的,誰知道眼淚竟撲通撲通掉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當他面流淚。

    “福建那工廠翻臉了,把我給賣了我還替他們數錢,老總催我去深山野林追款,我不想活了。

    ”我撲到他懷裡開始哇哇大哭起來,憋了整一個月的淚水想停都停不住。

    邊哭邊拉他的袖子擦鼻涕。

    他摟着我輕輕晃着說,“嘿!小可憐兒,天沒塌呀!還有我呀!”他擡起我的下巴,笑着說:“該哭的是我呀,我這一萬多的西裝都捐給你的洪水了,還有鼻涕,多惡心啊!”我開始又哭又笑:“你讨厭!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他闆下臉來問:“多少錢?”“你别問了,這隻是個工作失誤,我即便追不回來公司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大不了我終身賣給他了。

    ”“别呀!你哪能随便賣給别人呀,你是我的了,我打算把你收家裡了。

    你那點事大也大不過哪去,别操心了,我喂你半年了剛長的肉都退回去了。

    ” 他突然抓住我的兩隻手,很用力地捏了一捏,說:“嫁給我吧。

    不要你再這樣飄着了。

    本不想求你的。

    看你倔得厲害,我要不求,你是永遠不會張口要我收留你的。

    其實,你就求求饒,又怎樣了呢?在我面前不丢人的。

    女人要學會告饒才可愛。

    我真的想聽你說‘要我吧’,隻要你一說,我扛着你就回家了。

    ”他看我用白眼翻他,眼睛又滴溜溜直轉,就說,“好了,我投降了,我給你你想要的。

    嫁給我!” 我又推開他,歎口氣說:“我可不能趁人之危。

    看你現在思路不清來蒙你。

    人在痛苦的時候做的決定都是愚蠢的。

    你别因為可憐我又套進去。

    ”他不言語,沉着臉說,你這樣看我?“我不會嫁給你的。

    你既有錢條件又好,我是NOTHING,這好比我端一碗紅燒肉坐在一群餓狼中間,我還得費心看着我的肉。

    我要過單純的生活,嫁個普通人,那種掉進人堆裡扒拉不出來的。

    人不在靓,能看就靈;錢不在多,夠過就行。

    ”“你的意思有錢也是一種錯?”“有錢沒錯,錯在太多。

    你讓我覺得生活沒追求了,什麼都是唾手可得。

    當我要買一件奢侈品的時候,樂趣在攢錢并天天擔心我錢夠了東西售罄的過程上。

    那結果并不重要。

    ”他哭笑不得,“你那小腦袋裡到底注重什麼?”“回味。

    經久的回味。

    一件事情過去幾十年後,當時的場景依然鮮活,好像發生在昨天。

    你我之間就缺這個。

    我想到你的時候,就想到餐廳和飯店。

    餐廳裡走出的浪漫會毀滅于家庭的飯廳的。

    ”我撣了撣自己的裙子,仔細撫平褶皺:“别擔心,我是撕不爛打不垮的橡皮人,這半個月在家躺着我早想過了,我要進大别山,開發手箍木器,木桶啊,木碗啊什麼的,相信在日本一定有市場的。

    一天不成功,一天不收山。

    ” 我第一次在他眼裡看見了對女性的尊敬。

    以前他老拿我當個孩子哄。

    其實在他說他要娶我的時候,他就不把我當個普通的花瓶了。

    “你天天這樣來來往往,忙忙碌碌,錢沒賺到,情沒抓牢,名也丢了,你究竟在找什麼?”他問。

     我走到他面前,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睛直視着他,滿臉的清澈與純潔:“真誠。

    ”我說。

    我的目光無限堅定,轉身,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