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臺醫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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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死關頭最重事也。

    張長沙雲,居世之士,曾不留心醫述,上療君親,下救貪賤,中以保身,但逐榮利,企睡權豪,卒遇非常,身居死地,百年壽命委付凡流,豈不危哉!由此觀之則醫之一道殆與六經並重,而非可以藝術名也。

    久矣,僕人非司馬,病似休文,庚寅一病,坐困八年,日與名醫謝鹿圓先生講論,復聚集古今名家方書,床頭痤右,無地不有,寢食其中者數年,始知孰為大家,孰為小家,孰為過正,孰為當宗,孰為當闢,一一批點,得所指歸,於是人定勝天,霍然出戶,然後悟今此諸症坌集,皆從前庸醫金石妄投所緻,甚悔學醫之不早也。

    醫之不明,其害至此,然而此道更未易言也,餘雖潛心有年,究不過窺其藩籬,而於古人得心應手之妙,終不敢望其肩背。

    獨怪夫世之業此者,門戶未窺,脈理不曉,家無數卷之書,室鮮名師之授,獨記此一二湯頭歌訣,以應萬變無定之病,僥倖病之合方,未必方之能合病也,其不草營人命也幾希!庚子應試都門,一日與張子菊如雨窗對酌,偶道及此,不禁暢談,張子聞之津津有味,忙促餘書紙,以為後學指南,餘遂錄其當看書目與醫中關鍵最緊要者,簡括數篇,以告知已,而於單方絕口不言,俾入門者有所適從,得明其理與法,不緻徒記一二湯頭,禍世殃民,亦一已消災禳疾之道,也敢言醫哉!是為序。

     時乾隆四十有五年歲在庚子荷月石村居士俞廷舉書於金臺旅次 聖人於康子之饋,未達不嘗,固由慎疾之故,亦因以知平日必達於百藥之性之用者也。

    軒皇岐伯間答諄詳,商家巫鹹父子皆擅醫術,可知醫之理通於儒,為人臣子不可不知,而保身立命之君子,悉當究心於是矣。

    餘昔年為諸生時,雅亦探其理,習其方,嘗受業於吾鄉之繆松心先生,先生大概以景嶽為宗,而又酌劑其宜,因症而施,惜餘是時方習制舉業,未遑專攻也。

     石村明府,因病而精求其術,論列諸家之是非純駁,著《金臺醫話》一編,餘得而讀之,覺條分縷晰,昭若發朦,不雜不偏,語有宗主,與曩者松心先生之論有隱相吻合焉者,願天下業醫之士,即是編以體會之,探尋之,辨別之,臨症又從而勘驗之,其亦可以免「學醫人費」之誚也夫,是為序。

    時嘉慶二年歲在丁已夏五月望後五日欽命提督四川學政吏科掌印給事中長洲弟李楘頓首拜撰。

     醫貴讀書擇善 醫者理也,士不博極群書,無以明理,理之不明,何以認證,症之不明,何以立方?故症有真假,端貴乎平日讀書窮理以辨之也。

    辨之不爽,安有藥之不對症哉,此根抵工夫也。

    然而猶有說焉,其法在擇書而讀。

    謹將所當看書目列左: 《黃帝內經》,黃帝著《靈樞》、《素問》二篇,名《內經》。

    為醫家鼻祖,猶吾儒之《五經》是也。

    古稱三墳五典,內經即三墳之一。

    《漢書。

    ·藝文志》曰:《內經》十八卷,《素問》九卷,《靈樞》九卷是也。

    學醫不讀《內經》,焉有根柢?然句讀古奧,非閱註疏,熟讀精思,鮮有得其解者。

    古今注家不一,如唐之王冰,元之滑伯仁,近世馬蒔《發微》,鶴臯吳注,景嶽《類經》,訒庵《彙纂》,雖不能盡善盡美,然皆可觀,不可不究心也。

     越人《難經》,秦越人即扁鵲是也。

    著《甲乙八十一難經》,前人稱為補《內經》之不及,亦醫家根柢也,當讀之。

     古四大家方書 張仲景,後漢張機,字仲景,官至長沙太守,著有《傷寒論》、並《金匱玉函經》二書,為醫中之聖,猶吾儒家之孔子是也。

    用方藥味少而分兩重,誠千古之金鑑也。

    《傷寒論》專治外感,至理精微,三陰三陽條分縷晰,為千古不易法門。

    雖雲治傷寒之一書,然雜症規矩準繩,亦無不由此,此醫家渡世金針也,後成無己有《傷寒注》,陶節庵有《傷寒六書》,喻嘉言有《傷寒尚論篇》,劉宏璧有《傷寒三注》最妙,皆不可不讀。

     傷寒惟北地寒冷,乃有正傷寒。

    南邊和暖則傷寒少,而傷風多。

    今人不知地宜,好用麻黃桂枝,謬也。

     《金匱玉函》治雜症也,方有煎名,張景嶽新方用煎本此。

     十二經絡三陰三陽 手太陽小腸,足太陽膀胱,手陽明大腸,足陽明胃,手少陽三之焦,足少陽膽,此為三陽。

    手太陰肺,足太陰脾,手少陰心,足少陰腎,手厥陰心包絡,足厥陰肝,此為三陰。

     傷寒從三陽而入 太陽為表,陽明為裡,少陽為半表半裡。

    太陽經行身之背,陽明經行身之前,少陽經行身之側。

    知乎此,可以言傷寒,亦可以言雜症。

     李東垣,元李杲,字明之,號東垣老人。

    張潔古老人之高弟也。

    著有《東垣十書》,長於治內傷脾胃,用方藥味多而分量輕,非悖仲景法也。

    良以脾胃居上中二焦,清陽者上升,故用藥不敢過重也,識者鑑之。

    內傷,乃內傷飲食脾胃,非如今人以吐血癆瘵等症為內傷也,不可不曉。

     劉河間,金劉完素,字守真,號通玄處士。

    著《宣明論》、《原病式》、《素問病機》等書,好用苦寒之劑,此唯實熱症宜之,否則斷不可膠柱也,慎之。

     朱丹溪,元朱震亨,號丹溪,著有《脈因症治》一書,先論脈,次因,次症,後乃論治。

    此無方之書也,人多未睹。

    又著有《丹溪心法》,專以知柏寒涼之藥治陰虛等證,此有方之書也,人多宗之,然唯陰虛有實火者宜之,否則斷不可膠柱也,慎之。

     看名家書又當知所折衷 按張劉李朱為古今四大家,前人論定謂四家之書,如春夏秋冬四時,各有不同,亦如四時缺一不可,然而論其低昂,則工夫究備有差,張長沙醫中聖也,千古一人,安可與劉李朱三公並論哉!然即三公之中,又惟李東垣書為無弊,以東垣溫補脾胃,如補中益氣等方,誠千古特見,可以繼美傷寒,補長沙之不足。

    若劉朱二公專以寒涼治病,豈生人之道,而可以為後世法哉?張景嶽雲:劉朱之言不熄,軒岐之道不彰,雖屬過激之談,然亦未為不當也。

    故東垣之書可法也,河間丹溪之書不可法也。

    蓋人之病萬變不一,有病熱者,有病寒者,有病元氣實者,有病元氣虛者。

    如專以寒涼治病,則未有不殺人者也。

    溫補之藥春夏之氣,所以生長萬物者也;寒涼之藥秋冬之氣,所以肅殺萬物者也。

    明乎此,可以讀四家之書矣。

     明朝二大家方書 《薛氏醫案》,薛己,號立齋,江蘇長洲人,曾為太醫,由外科出身,著醫案二十四種,將古人成書附以己案,前人論定,謂之集群醫之大成,猶宋儒之朱子是也。

    張景嶽多宗之,其書多在先後二天用功,故平澹之中自有神奇,此不可不法者也,李士材曰:薛立齋與張子和不同,《儒門事親》一書,多用清涼克削,《醫案》一書,多用溫補培植,此亦可以定其甲乙矣,況有醫案詳明,最令人便於考證,不可不閱。

     李時珍《本草綱目》,時珍,號瀕湖,湖北人,父子名醫。

    著《本草綱目》,大部藥性至此備矣,誠博物君子也。

    內有《瀕湖脈學》一冊,辨釋精詳,以二十七脈編為七編,最令人便記,不可不知,後人又以綱目中一切古方,分門集成一冊,名曰《普門醫品》,亦可便覽,但古方用於今日多無驗,此又不可膠柱也。

     本朝五大家方書 張景嶽,公諱介賓,號景嶽,浙江會籍人。

    著有《景嶽全書》與《景嶽類經》二集。

    《類經》以《內經》分而匯之,加以註疏,後又附以銅人針灸,而全書則治雜症之方書也。

    每症皆引經義,有論症論治,述古辨古之詳,而又斷以已見,從不因人成事,令人有所適從,此醫中之名字,猶詩中之李杜也。

    近世不知公,謂偏於溫補,不知公殆長於溫補者也。

    公最惡劉朱二家,謂寒涼敗胃,最易傷人元氣,大辨特辨,一片婆心,豈得己哉。

    公更長於補陰,以了千古未完公案,蓋天地之道,一陰一陽並行不悖者也,乃方書所載,補陽之方極夥,而補陰者自長沙地黃湯外,別無良方。

    亦千古大缺陷也,惟吾景嶽出,制以左右歸飲,以補六味、八味之不及。

    又制理陰煎,以配理中湯。

    制金水六君子煎,以配六君子湯。

    制補陰益氣煎,以配補中益氣湯。

    又制一二陰等煎,以治陰虛有火者,於是陰陽配合,而患陰虛一證者,始有良方調治,而無偏勝之虞,此實千古大功臣也。

    因書未經人批,故特表而出之。

     論曰:古今醫道,至景嶽始全,何也?天地間有陽即有陰,二者原行不悖,古人著方多在陽分,而陰分中之稱盡善者,自張長沙腎氣丸外,方不多見,亦千古遺憾。

    況今人病,陰虛者十居七八,而即中之,用補陽者十居八九,燥潤相反,陰陽誤治,如此殺人,而人罔覺,良可悲也。

    自張景嶽出,誠有見於水為天一之源,腎為先天之本,精能化氣,陰陽互根之理,而治病制方多重陰分,以補千古不及,觀補陣一類,可以見矣。

    至於補陰益氣煎與和陣之金水六君煎,熱陣之理陰煎,尤為煉石補天之手。

    蓋有補中益氣湯,以治陽虛人感冒,即不可無補陰益氣煎,以治陰虛人感冒,有六君子湯,以治陽虛人痰嗽,即不可無金水六君煎以治陰虛人痰嗽,有理中湯,以治陽虛人中寒,即不可無理陰煎,以治陰虛人中寒,天地陰陽之理,原當如是,惜古今人未之發,何哉?再如傷寒三表之法,如三、四、五柴胡飲、大溫中飲與前理陰補陰金水三方,取汗於血,固人根本。

    此又玄而又玄,真醫中之神聖也。

    予故曰:醫道至景嶽,而始全也。

    讀者當三緻意焉,或問予曰:景嶽重陰分,丹溪亦重陰分,景嶽之不足丹溪何也?餘曰:景嶽之所重陰分者,陰中之陽也,故用藥溫,溫主春夏生長之氣,地黃、枸杞、當歸之屬是也,即陰虛有火,亦不過用甘涼甘平之品,如生地、麥冬、酒芍之類是也。

    丹溪之所重陰分者,陰中之至陰也。

    故用藥寒,寒主秋冬肅殺之氣,黃柏、知母之屬是也,此不可不辨。

     瘟疫一症,則非公所長,斷不可從,有論在疫症條中,然瑕不掩瑜,言之亦何傷其為景嶽也。

    公學問最高,每閱一論,皆古文筆法,以此見作者之功,豈淺鮮哉。

    世人不可以蚍蜉而撼大樹也。

     李士材,公諱中梓,字士材,江蘇松江人,副車。

    醫道為本朝開宗第一家,無偏無弊,寒熱適中,誠吾輩之良師也。

    著《頤生微論》、《醫宗必讀》(內有《四言脈訣》,《脈法心參》亦佳)。

    《士材三書》:一《診家正眼》,一《本草通玄》,一《病機沙篆》。

    而《診家正眼》一書,專論脈理,極其精詳,誠千古脈法之大成也,學脈者,當宗之,然此書系公晚年工夫,醫通禪矣,末附《壽世青編》一卷最妙,此養生修煉之法也,不可不知。

     喻嘉言,公諱昌,字嘉言,江西南昌人。

    長於傷寒,著《尚論篇》,最宗張長沙,又著有《醫門法律》,凡病有法有律。

    詢醫家之老吏斷獄也,內《寓意草》,乃其醫案篇中談易、談兵,足見公之學問,激昂慷慨有類景嶽,吾愛之重之,至其間先議病後用藥與門人定議病式,最為學醫良規,讀者不可不矜式也。

     汪訒庵,公諱昂,號訒庵,安微休寧人。

    著《素靈彙纂》、《醫方集解》、《本草備要》。

    公本草較他家獨詳,閱者當宗之。

    而集解一書更妙,但初學人,不宜先看,惟熟讀諸名家集後,明白一切治病認症之法,然後取此書閱之,則自可一目瞭然,左右逢源矣。

    不然,此書一方之下,眾論畢集,紛紛不一,初學者,胸無成竹,安能目無全牛,鮮有不五色迷目者,此又讀書先後層次一定不易法也。

    今人家弦戶誦隻讀此一書,不知先後,故特表而出之(又按:吳遵程著有《本草從新》較訒庵《備要》更妙、更詳,學醫者不可不閱)。

     張石頑,公諱璐,號石頑,江蘇長洲人。

    著《醫通》,但論症徒採取古人成說,而從不斷以己見,亦令人難於折衷,此書之所以遜景嶽也,世謂景嶽、石頑,如帙括中之金、陳,究之石頑之纂述,安能及景嶽之獨斷為老到乎?然醫案中有高人處,自是大家本領。

     此皆大家方書也,可以為後學指南,學者於此諸書,潛心玩求,觸類旁通,何患醫道之不明,而壽世壽人之無良策哉。

    此外如: 王肯堂《證治準絹》卷帙浩繁,不為不備,然諸症不過採古人成說,雜亂成章而一,己毫無論斷,不及景嶽、士材、嘉言諸書遠矣,吾人存之以備參考可也,如遺精方門竟無六味、八味,亦千慮之一失也,於此可見,學者審之。

     《馮氏錦囊》,亦屬佳書,其功夫大約與萬密齋等,若稱之為大家則不能,此亦不可不為之辨也。

     《集驗良方》雖無議論,然方可採,存備參考亦可。

     《石室秘錄》則藉天師以神其說,此荒唐之書也。

     《壽世保元》與《萬病回春》,此淺謬之書也,斷不可閱。

     《醫學入門》,其中徒採取四大家書,掛一漏萬,毫無折衷定論,且脈訣又宗叔和,正不知其為高陽生偽訣,何醫學入門之有,不可為訓。

     《東醫寶鑑》,雜輯成書,不論美惡,於己毫無論斷,令人無所適從,內治陰虛宗丹溪,脈訣宗叔和,不可為訓。

     瘟疫症,千古不得其定論。

    惟吳又可出,識見高明,著醒醫《瘟疫論》一書,誠渡世金針也。

    故石頑醫通中引之,劉宏璧《傷寒三注》中採之。

    凡治疫症當奉為師。

    庶不錯謬。

    若景嶽之瘟疫一門,以治傷寒例治之,亦千慮之一失也,斷不可從,蓋傷寒由皮毛而入,故治以麻黃、桂枝等劑。

    瘟疫由口鼻而入,故治以達原飲。

    此不可不辨者也,因世人不知此症之始,此書之妙,故特表而出之。

     婦科《薛氏醫案》內有婦科二種,《景嶽全書》內有《婦人規》,以及《濟陰綱目》,《萬氏婦科》、《馮氏錦囊》、《達生編》、《保產輯要》等書皆佳。

     《達生編》書簡言該,凡有力者,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