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文集卷之六 【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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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制論【乙酉歲作】 法不變,不可以救今已。

    居不得不變之勢,而猶諱其變之實,而姑守其不變之名,必至于大弊。

    今日之軍制,可謂高皇帝之軍制乎?其名然,其實變矣。

    而上下相與守之至于極,而因循不改,是豈創制之意哉?高皇帝雲:「吾養兵百萬,不費民間一粒。

    」自今言之,費乎不費乎?百萬之兵安在乎?而猶以為祖制則然,此所謂相蒙之說也。

    嘗考古春秋、周禮寓兵于農之說,未嘗不喟然太息,以為判兵與農而二之者,三代以下之通弊;判軍與兵而又二之者,則自國朝始。

    夫一民也,而分之以為農,又分之以為兵,是一農而一兵也,弗堪;一兵也,而分之以為軍,又分之以為兵,是一農而二兵也,愈弗堪;一兵也,而分之以為衛兵,又分之以為民兵,又分之以為募兵,是一農而三兵也,又益弗堪。

    不亟變,勢不至盡敺民為兵不止,盡敺民為兵,而國事将不忍言矣。

    二祖之制:京師設都督府五,衛七十二;畿甸設衛五十;各省設都指揮使司二十一,留守司二,衛百九十一,守禦屯田群牧千戶所二百十有一;邊徼設宣慰安撫長官司九十五,番夷都司衛所百有七。

    以五千六百人為衛,千一百二十人為千戶所,百十有二人為百戶所,給軍田,立屯堡,且耕且守。

    人受田五十畝,賦糧二十四石,半贍其人,半給官俸,及城操之軍有儆,朝發夕至。

    若是,天下何病乎有兵,而又烏乎複立兵?久安弛備,政圮伍虛。

    正統末,始令郡縣選民壯。

    弘治中,制裡佥二名若四五名,有調發,官給行糧。

    正德中,計丁糧編機兵銀,人歲食至七兩有奇,悉賦之民。

    此謂之機快民壯。

    而兵一增,制一變。

    又久備益弛,盜發雍豫,蔓延數省。

    民兵不足用,募新兵倍其糈,以為長征之軍,而兵再增,制再變。

    屯衛者曰:我烏知兵?轉漕耳,守禦非吾任也。

    故有機壯而屯衛為無用之人。

    民壯曰:我烏知兵?給役耳,調發非吾任也。

    故有新募而民壯為無用之人。

    臣嘗合天下衛所計之,兵不下二百萬。

    國家有兵二百萬,可以無敵,而曾不得一人之用;二百萬人之田,不可謂不贍,而曾不得一升一合之用。

    故曰:高皇帝之法亡矣。

    然則将盡衛所之軍而兵之,官而将之乎?曰不能。

    抑将盡衛所之軍而廢之,田而奪之乎?曰不能。

    請于不變之中,而寓變之之制,因已變之勢,而複創造之規。

    舉尺籍而問之,無缺伍乎?缺者若幹人?收其田,以新兵補之。

    大集伍而閱之,皆勝兵乎?不勝者免,收其田,以新兵補之。

    五年一閱,汏其羸,登其銳,而不必世其人。

    若然,則不費公帑一文,而每衛可得若幹人之用,推之天下,二百萬之兵可盡複也。

    矧今日駐跸南中輓漕之卒,歲省數倍,以為兵則強,以為農則富,而不及時之宜一為變通,俾此百十萬人襲兵之名,糜兵之食,而不能張弮注矢,為國家毫毛之用,是國家長棄此百十萬人,并此百十萬人之田,而終世不複也。

    則物力烏得不诎?軍政烏得不窳?又何以兆謀敵忾,成克複之勳哉? ○形勢論 昔之都于南者,吳、東晉、宋、齊、梁、陳、南唐、南宋凡八代。

    當吳之世,三方鼎峙,西以巴邱,北以皖城、濡須為境。

    迨其亡也,則以長江之險,先為晉有。

    永嘉南渡,荊、豫、青、兖及徐之半入于劉石,梁、益入于李雄,以合淝、淮陰、壽陽、泗口、角城為重鎮。

    至苻、姚、慕容之亂,始得青、兖、梁、益,而宋因之。

    及元嘉北伐,碻磝喪師,佛狸之馬,屯于瓜步,于是乎守江矣。

    拓跋奄有中原,齊梁嗣主江左,淮南北并為戰場。

    太清内禍,承聖尋兵,齊略淮南,魏收蜀漢,而江陵淪陷。

    陳氏轶興,西不得蜀漢,北失淮淝,以長江為境,于是乎守江矣。

    幅員日狹,國祚彌短,采石京口同時并濟,卒并于隋。

    南唐既失淮南,亦以江為境,國遂不支。

    宋都臨安,與金人盟,中淮流為界,西拒大散關。

    端平滅金蔡州,挑兵蒙古。

    寶祐失蜀,鹹淳失襄樊,元兵南下,幼主銜璧,豈非大勢然耶?嘗曆考八代興亡之故,中天下而論之,竊以為荊襄者,天下之吭,蜀者,天下之領,而兩淮山東,其背也。

    蜀據天下之上流。

    昔之立國于南者,必先失蜀而後危仆從之。

    蜀為一國而不合于中原,則猶可以安。

    孫吳之于漢,東晉之于李雄是也。

    蜀合于中原,而并天下之力,資上流之勢,以為我敵則危。

    王濬自巴丘東下,劉整謀取蜀以規宋是也。

    故守先蜀。

    若輯蜀之人,因其富,出兵秦、鳳、泾、隴之間,以撼天下不難。

    故戰先蜀。

    趙鼎言:經營中原自關中始,經營關中自蜀始,幸蜀自荊襄始。

    陳亮言:荊襄據江左上流,西接巴蜀,北控關洛,楚人用之虎視齊晉,與秦争帝。

    東晉以來,設重鎮以扼中原。

    孟珙言:襄樊,國之根本,百戰複之,當加經理。

    蓋宋人之論如此。

    及元取宋,果自襄陽樊城以度鄂,故以天下之力圍二城者五年,及其渡江,不二年而取臨安矣。

    故無蜀猶可以國,東晉是也;無荊襄不可以國,楚去陳徙壽春是也。

    無淮南北,而以江為守則亡,陳之祯明、南唐之保大是也。

    故厚荊襄急。

    古之善守者,所憑在險,而必使力有馀于險之外,守淮者不于淮,于徐泗;守江者不于江,于兩淮。

    此則我之戰守有馀地,而國勢可振。

    故阻兩淮急。

    或曰,高皇帝嘗以南取北矣,而何廑廑守之謂?愚曰固也。

    夫取天下者,必居天下之上遊而後可以制人。

    英雄無用武之地,則事不集。

    且人知高皇帝之都金陵,而不知高皇帝之所以取天下,當江東未定,先以大兵克襄漢,平淮安,降徐宿,而後北略中原,此用兵先得地勢也。

    且楚之霸也在邲;漢高之起自沛入秦,自南陽析郦;光武起自南陽;宋武滅南燕,自淮入泗,滅秦自汴入河,此皆古來以南伐北之明證,有地利而後動者也。

    如愚之策,聯天下之半以為一,用之若常山之蛇,則雖有苻秦百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