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文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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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明石源助(明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醜) 遠辱書問,自應作答。

    蓋士君子之相接也,有情、有文、有禮,未可苟焉而已也。

    如其苟焉而已,則亦何以異于市井負販、百士伎術之徙哉!是以君子慎之禮,三擯三介而後相見,不然則已亵;三揖三讓而後升,不然則已逼。

    古之君子豈好為煩瑣而不近于事情,緣禮不可渎耳。

    不佞雖亡國之遺民來此求全,情、文即不能備;然而不敢隕越者,徒以禮為之防也。

    不佞總角時,恒見先人與士大夫相接,冠裳濟濟,言論豐采、進退周旋,皆雍容彬彬焉;斯時太平氣象,緻足尚也。

    其後士大夫好為脫略而惡言禮,以為厭物、以為王道(所謂王道者,非尊之也,亦借名斥絕之辭耳);未能二十年而國已淪亡。

    前年至廈門赴國姓之召,見其将吏并寄居薦紳皆佻達自喜,屏斥禮教以為古氣、以為骨董;不佞知其事必無成,故萬裡端行不投一刺而返。

    不幸果無所濟,今紛紛未有所底。

    可見禮也者,不特為國家之精神榮衛,直乃為國家之桢幹;在國家為國家之幹、在一身為一身之幹,未可蔑也。

    故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

    知禮之國,當藉君卿大夫愛惜保存之;未知禮之國,當賴明哲賢豪講求而作興之,以登進于有禮。

    不然,其何以自異于椎結箕踞、雕題鑿齒之屬哉!禮者乃天理自然之節文,初非苛禮多禮之謂也。

    然講求而作興,非博覽旁搜寤寐孜孜焉,不可得已;故學問之道為貴也。

     來谕欲絕今而學古,懼其死于茅茨之下恐無了期;恐之誠是也,懼之誠是也!若實實如此,氣亦奮而志亦苦矣;誠可嘉尚!「書」曰:『學古有獲』。

    「志」曰:『懵前經而不恥,語當世而解頤』:是言不知古之可恥也。

    可恥,則宜恐、宜懼矣。

    氣恒奮而不靡、志恒苦而不弛,何腳跟之不能立定而聖賢之不可幾及哉!最吃緊者,無如「我亦秉彜之民,不可不行」之語。

    誠知其在我,則亦何必他求!若使饘于斯、粥于斯、歌于斯、哭泣于斯,則亦世俗之民爾已,非所貴乎豪傑之士也。

    夫千人之中、萬人之中翹翹特拔,謂之豪傑;混混然随波逐流、同聲附和,謂之鄉人。

    二者惟足下擇而安焉爾! 前書卻回,後書作答。

    足下既不尤人,複能痛自刻責,書辭又質實不潤;非由此一念而充之無已,則子路可希、堯舜可為,豈斯文之不可與而懼其始終見絕于先生誨人不倦。

    不佞竊嘗奉教于君子,足下不自絕于長者,長者何為而絕足下哉!且貴國初知向方,不佞雖閉門卻掃乎,然獎進之意多、責備之意少。

    故昨暮發書,今早欣然作答;非謂足下之盡出于禮也,亦喜其誠耳。

    柳川安東省庵者,其貴國豪傑之士;學行俱超超足尚,其苦心刻志更不可及。

    足下同産一邦,猶未之知見耶?友一國之善士,其謂之何!倘有晤言之日,當略陳其梗概也。

    草率附後,不盡。

     ●答釋獨立(明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醜) 昨暮得手書,因病甚,将就枕,頭目眩暈,未得即答為罪。

     弟惟靖難時忠臣極多,惟程詞林濟最為艱難、最有始終。

    今日革除之際,忠臣極多,惟弟最為艱難、最為堅忍;而尚兢兢于末路,嘗曰蓋棺事始定也。

    羞辱困苦,分所宜然,總不必論。

    彼時程亦剪發為頭陀,誠權宜之計,于理無妨;蓋建文主為和尚也。

    今日普天下俱剃頭,此事大不可草草;蓋類有相似也。

    弟于祖宗祭祀墳墓,曠絕十七年,罪不可擢發數;但欲留此數莖之發,下見先大夫于九原耳。

    前承面谕及之,弟半晌不複;而和尚更端,弟亦不究竟其辭。

    萬一念頭一錯,其所可慮者,翰教之所及尚未能什一也。

    尊劄懇懇言之,或有他人以遊詞相诳者;弟念慮夢想,都不及此。

    所面達雲雲,弟即時力言不可。

    别後再見,坐談極久,弟并不及一字;和尚果何所聞,相愛籌量之情,感戢無窮矣。

     秋冬出關告歸,大是美事。

    中國大叢林盡多,名勝不少;飛錫所及,亦不限定南海。

    若必欲證修潮音,亦庶無雒、蜀之分。

    弟後得歸耕隴畝,當作一方外之交。

     不盡縷縷,統容晤罄。

     ●送林道榮之東武序(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醜) 梗楠杞梓産于鄧林,未為材也;明月夜光生于合浦,寶則寶矣,未為奇也。

    十尋之豫章喬喬吳越之麓、如意珠熠熠江漢之濱,鮮不為匠石之所顧而蛟龍之所搏矣。

     餘于庚、辛間至日本,見福清林子玄庵熟也于東明山房;此時才在髫龀,顧其視瞻翯翯、步履荦荦,固已心異之如雞群一鶴矣。

    壬辰秋,複過日本,适當作報國藩及答定西侯張侯老兩書,病困不能搦管,而舟行甚迫,日夕促報書;或有言林子能作小楷者,延之即至。

    授之草,即濡毫疾書,氣度沖融,旁若無人如孔文舉當年;兔起鹘落,筆不可撮如小王令家法:益知其為國器矣。

    其後潛心學業,詩辭益清俊、筆意益宏肆。

    戊戌冬,向餘歎曰:『居此地而讀書,奏雅樂而重譯、表龍章于裸壤耳。

    奈家貧不能作别業何』!餘廣之曰:『諺雲:「孳孳力田,必将逢年」;但患不讀書,不患讀書無所用也。

    子其勉之哉』! 去年冬,妻木鎮公來鎮茲土,能憐才好士;羅緻幕下,朝夕刮磨之,豈患匠石之弗顧,暗投道路而為人按劍哉!今鎮公以任滿當報命,因欲攜之往東武,而問序于餘。

    夫東武,固材賢之薮而玑璧之淵也。

    吾素聞日本國,如古燕、趙之風。

    燕、趙古多悲歌慷慨之士;今悲歌之聲形震吾耳、溢吾目矣,其亦間有慷慨之士乎?有則,子為我告之;無則,為我博訪之也!其有若黃金五百斤買駿馬之骨,來千裡馬者三乎?其有若振垂絕之弱燕殄二萬乘之強齊,返磨室之鼎、植汶篁之竹者乎?其有立義不侵、然諾為行,不使人疑之田光先生乎?其有風飄易水、日貫長虹之荊卿乎?座下泣下沾襟,築擊秦皇帝如高漸離者義烈乎?亦有完希世之璧于虎狼秦之窟而自屈于廉頗者乎?亦有屋瓦盡震,解圍阏與之馬服乎?穎脫囊中,不肯碌碌因人,定一言于強敵之前,左手奉盤盂、右手招同列;能如是者,亦國之光也。

    東卻林胡、北逐匈奴,大将若斯,亦國之幹也。

    其有邯鄲旦夕且下,平原束手挢舌而義不帝秦,欲蹈東海若魯連先生者乎?仰連非趙産,客于趙而能使趙焜煌至今,真人傑也!古者屠狗之徒慷慨節烈,使千秋萬世生載乘之光;豈今者鐘鳴鼎食之豪徒品題于龍團雀舌、傳翫素磁而已哉!其必有希世之英如古人之炳炳琅琅者。

    又聞此地多博聞強識之士,胸羅今古,足以匡其君而華其國者;有則,亦以告焉!恨吾匏系于此,不能一觀其盛!倘能身接之,亦足以慰十七年之饑渴而自信其耳目;聊于吾子之行,緻之意焉而已。

    子其亦益自懋勉,至彼則無更患寡陋;特養其幹霄之姿而發其徑寸之光,炤車前後十二乘以為知己榮哉! ●答林春信問 問:崇祯年中,巨儒鴻士為世所推者幾人?願錄示其姓名! 答:明朝中葉,以時文取士。

    時文者,制舉義也;此物既為塵飯土羹,而講道學者又迂腐不近人情,如鄒元标、高攀龍、劉念台等講「正心誠意」,大資非笑。

    于是分門标榜,遂成水火,而國家被其禍;未聞所謂巨儒鴻士也。

    巨儒鴻士者,經邦弘化、康濟艱難者也。

     問:公以「溶霜」為齊号;「溶霜」二字,其義如何? 答:仆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