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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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陵觀複樓晤語 先生至宛陵,會于觀複樓中,諸生請問孳孳為善為利之義。

    先生曰:“孳孳之義,昉于堯典鳥獸孳尾,是生身受命之根,絪緼孕化,嗜欲回旋,機不容已,但視其所主以為聖凡之分。

    善者,虛明湛然之恒體也,利者,晦濁黯然之客形也。

    主于善為陽、為公,主于利為陰為私。

    故為善而不孳孳,則善不積;為利而不孳孳,則利不崇。

    一以出神明,一以興機變。

    善利之間,所争毫發,舜跖之所由分也。

     “吾人今日之學,果能立定命根,孳孳為善,自雞鳴而起以至于旦晝所為,常虛常明,而無所汩乎,抑或未免入于利而有所牿亡也。

    自一日以至于歲月之久,果能孳孳、機不容已常如平旦之時乎?抑或未免反複牿亡而失其初也? “自古善學舜者莫如顔子。

    ‘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此顔子大勇。

    顔子欲罷不能而竭其才,所謂孳孳也。

    吾人今日之學,時起時倒,至于悠悠,不能如顔子之勇,是未得為善學也。

    ” 問觀複之說。

    先生曰:“道有原而學有要。

    複根于坤,虛以胎之,靜以育之,虛極靜笃,窮上而反下,故能一陽為主于内。

    萬物作而觀其複,則天地之心見矣!孔子稱顔子曰:‘回也庶乎!屢空。

    ’空者,道之原也。

    齋心坐忘,不為意見所牿,故能屢空。

    不遠而複,蓋得其要也。

    子貢不能忘見,故不受命;不能忘意,故億而後中。

    學術之弊,漸染積習,蓋千百年于此矣。

    故吾人今日之病,莫大于意見。

    著于意則不能靜以貞動,著于見則不能虛以适變,不虛不靜則不能空。

    意見者,道之賊也。

    後儒尚以為好意見不可無,将終身從事焉,反以空為異學,真所謂認賊為子、溺于弊而不自知也。

     “諸友今日之會,專寂若此,此正一陽來複、超凡入聖之機。

    若不能保任,舊習乘之,頻失頻複,且将複入于凡矣。

    可不慎乎!” 九龍紀誨 先生赴水西,杜生質聞之,攜諸友亟赴會所,聚處數日,頗盡相證之意。

    九龍舊有會,乃先生昔年所訂者,請先生複莅之,弗果往,爰錄晨夕誨語,贻之同志,以永佩服雲。

     或叩時習之功。

    先生曰:“一部《論語》,開首隻說個學字。

    學者,覺也。

    時習便是常覺。

    覺與夢對。

    夢中颠倒呻吟,苦境萬變。

    苦與悅對。

    學而常覺,則苦境自忘而悅,所謂理義之悅我心也。

    悅者,入樂之機,人心本樂,本與萬物同體,朋來則遂其一體之心,故樂。

    然此樂無加損,根于所性。

    雖遯世而無悶,惟聖者能之,學之大全也。

    ” 或問:“明道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

    然則靜坐足以盡學乎?”先生曰:“學非專于靜坐。

    靜坐亦甚難:方坐時,念頭作何安頓?有所守即落方所,無所着則堕頑空。

    不守之守、無着之着,此中須有活潑之機。

    存乎心悟,非言思之所及也。

    ” 先生曰:昔者周順之為司業時,予往白下,信宿聚處。

    順之請于予曰:“怡受吾師之教多年,一切行持不敢自恕,但此心尚未得安頓處。

    ”予笑曰:“吾子直聲喧宇宙,至誠格上下,些子處未得安頓,可謂切問。

    昔者溫公大名播于四夷,獨此些子未有歸着,常念一中字,以為得術,乃複為中所系傅,将奈何?”順之恍然若有所悟,謂予曰:“非吾師指破,幾被虛名誤了一生,于自己性命有何關涉?”順之可謂實修實證,不為世套浮嚣所籠罩者矣!此鄉邦之羽儀、家庭之楷式,凡同鄉後輩與一家子之子姓,所當仰思企及,益勉于學,弗令昔人專美于前可也。

     或叩顔子屢空之旨。

    先生曰:“此是減擔法。

    人心無一物,原是空空之體。

    形生以後,被種種世情牽引填塞,始不能空。

    吾人欲複此空空之體,更無巧法,隻在一念知處用力。

    一切世情念頭上有牽扯放不下,皆謂之妄,皆是不善之動。

    顔子之學,隻是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謂之不遠複。

    複者,複其不善之動而已。

    先師雲:‘吾人隻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盡便是聖人。

    吾人護心如護眼,好念頭、不好念頭俱着不得。

    譬之泥沙與金玉之屑皆足以障眼。

    ’諸友欲窺見此意,端居之暇,試将念頭不斷一着理會,果能全體放下無一物否?一切知解,不離世情,皆是增擔子,擔子愈重,愈超脫不出矣。

    ” 周潭汪子晤語 周潭子别予若幹年,茲予來赴水西之會,始得相會于敬亭山中。

    見周潭汪子之學津津日進矣,尚以氣弱為患,時有所滞,叩予所聞以證交修。

     予惟君子之學,在得其幾,此幾無内外,無寂感,無起無不起,乃性命之原,經綸之本,常體不易而應變無窮。

    譬之天樞居所,而四時自運,七政自齊,未嘗有所動也。

    此幾之前,更無收斂,此幾之後,更無發散。

    蓋常體不易,即所以為收斂,寂而感也;應變無窮,即所以為發散,感而寂也。

    恒寂恒感,造化之所以恒久而不已。

    若此幾之前,更加收斂,即滞,謂之沉空;此幾之後,更加發散,即流,謂之溺境。

    沉與溺,雖所趨不同,其為未得生機,則一而已。

     浩然之氣由集義所生,即是緻良知,即是獨知。

    獨知者,本來不息之生機也。

    時時緻其良知,時時能握其幾,所行時時慊于心,而浩然之氣自然盛大流行、充塞無間。

    告子之不動心,内境不出,外境不入,亦其定力所緻,惟不緻其良知,所以有不得于心、不求于氣之病,反将盛大之體壅淤桎梏,窒其時出之用,是謂義襲而取,謂之暴氣。

    此學術毫厘之辨,不可以不慎也。

     周潭子學道二十餘年,為性命之心無時不切,而尚以氣弱為患,得無于生幾之說或有所未盡悉與? 夫沉空者,二乘之學也;溺境者,世俗之學也。

    周潭子之不為世俗之學,斷然信之。

    但恐二乘之學其辨尤微,高明者或有所滞而未之覺耳。

    若能于動而未形有無之間察之以究其毫厘之辨,則生機常在我而氣自充,千古經綸之術,盡于此矣! 金波晤言 濲陽趙子将之京,候先生于武林之金波園,請曰:“陽明夫子嘗以好名、好貨、好色為三大欲,反之于心,覺得貨色之欲猶易勘破,名之為欲,其幾甚微,其為害更大,一切假借包藏、種種欺妄,未有不從名根而生者也。

    ” 先生曰:“昔上蔡公數年去得一矜字,伊川歎其善學。

    今以名為大欲,思有以去之,譬之捕賊得其贓證,會有廓清之期矣。

    然此隻是從知識點檢得來,若信得良知及時,時時從良知上照察,有如太陽一出,螭魅魍魉自無所遁其形,尚何諸欲之為患乎?此便是端本澄源之學。

    ” 趙子請問良知知識之異。

     先生曰:“知一也,根于良則為本來之真,依于識則為死生之本,不可以不察也。

    知無起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