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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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無緣無故殺了自己的小兒子。

    怎幺辦呢?假如允許他倆在村頭分手,各自回家,自然是個辦法。

    可是兩村的人該怎幺想呢?嘔,村長的兒子可以随便,那幺以後誰還肯去作戰呢?再一說,萬一李全進了張村,或張榮進了李村,又當怎辦?太難辦了!這兩個家夥是破壞了最可寶貴的傳統,設若馬上沒有适當的處置,或者不久兩村的人還可以聯婚呢!兩村長的智慧簡直一點也沒有用了! 第二次報告來到:他們倆坐在了張村外的大楊樹下面。

    兩村長的心中象刀剜着一樣。

    那株楊樹是神聖的,在樹的五十步以内誰也不準打架用武。

    在因收莊稼而暫停戰争的時候,楊樹上總會懸起一面破白旗的。

    現在他倆在楊樹下,誰也沒法子懲治他倆。

    兩村長不能到那裡去認逆子,即使他倆餓死在那裡。

     第三次報告:李全躺在樹下,似乎是昏迷不醒了;張榮還坐着,臉上身上都是血。

     英雄的心是鐵的,可是鐵也有發熱的時候。

    兩村長撐不住了,對大家聲明要去看看那倆壞蛋是怎回事,絕對不是去認兒子,他們情願沒有這樣的兒子。

     他們不願走到楊樹底下去,那不英雄。

    手裡也不拿武器,村長不能失了身分。

    他們也不召集村人來保護他們,雖然明知隻身前去是危險的。

    兩個老頭子不約而同來到楊樹附近,誰也沒有看誰,以免污了眼睛,對不起祖先。

     可是,村人跟來不少,全帶着家夥。

    村長不怕危險,大家可不能大意。

    再說,不來看看這種奇事,死了也冤枉。

     張村長看二兒子滿身是血,并沒心軟,流血是英雄們的事。

    他倒急于要聽二小子說些什幺。

     張榮看見父親,想立起來,可是掙紮了幾下,依然坐下去。

    他是個高個子,雖然是坐着,也還一眼便看得出來。

    腦袋七棱八瓣的,眉眼都象随便在塊石頭上刻成的,在難看之中顯出威嚴硬棒。

    這大漢不曉得怎好的叫了一聲“爹”,而後遲疑了一會兒用同樣的聲音叫了聲“李大叔”! 李村長沒答聲,可是往前走了兩步,大概要去看看昏倒在地的李全。

    張村長的胡子嘴動了動,眼裡冒出火來,他覺得這聲“李大叔”極刺耳。

     張榮看着父親,毫不羞愧的說:“李全救了我的命,我又救了他的命。

    日本鬼子就在後邊呢,我可不知道他們到這裡來,還是往南渡過馬家橋去。

    我把李全拖了回來,他的性命也許……反正我願把他交到家裡來。

    在他昏過去以前,他囑咐我:咱們兩村子得把仇恨解開,現在我們兩村子的,全省的,全國的仇人是日本。

    在前線,他和我成了頂好的朋友。

    我們還有許多朋友,從廣東來的,四川來的,陝西來的……都是朋友。

    凡是打日本人的就是朋友。

    咱們兩村要還鬧下去,我指着這将死去的李全說,便不能再算中國的人。

    日本鬼子要是來到,張村李村要完全完,要存全存。

    爹!李大叔!你們說句話吧!咱們彼此那點仇,一句話就可以了結。

    為私仇而不去打日本,咱們的祖墳就都保不住了!我已受了三處傷,可是我隻求大家給我洗一洗,裹一裹,就馬上找軍隊去。

    設若不為拖回李全,我是決不會回來的。

    你們二位老人要是還不肯放下仇恨,我也就不必回營了。

    我在前面打日本,你們家裡自己打自己,有什幺用呢?我這兒還有個手槍,我會打死自己!” 二位村長低下了頭去。

     李全動了動。

    李村長跑了過去。

    李全睜開了眼,看明是父親,他的嘴唇張了幾張:“我完了!你們,去打吧!打,日本!” 張村長也跑了過來,豆大的淚珠落在李全的臉上。

    而後拍了拍李村長的肩:“咱們是朋友了!” 載一九三八年七月《抗戰文藝》第一卷第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