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傳志之屬下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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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颀,才無不可。

    實川畝之,終古瀉鹵。

    黍稷薿薿,有萬斯畝。

    曷不虎符?藏于茲土。

     ○歸有光-寒花葬志 婢,魏孺人媵也。

    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虛丘。

    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時,年十歲,垂雙鬟曳,深綠布裳。

    一日天寒,熱火煮葧荠熟,婢削之盈瓯。

    餘人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魏孺人笑之。

    孺人每令婢倚幾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餘以為笑。

    回思是時,奄忽便已十年。

    籲!可悲也已! ○歸有光-左副都禦史李公行狀 曾祖茂。

    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

    父玉,贈承德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

    世居蘇州昆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業,通議始人居縣城。

    獨生公一子,令從博士學。

    山陰蕭禦史鳴鳳奇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卷矣。

    ”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鑒,每稱之以為瑚琏之器。

    公雅自修饬,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

     舉應天鄉試,試禮部,不第。

    丁通議憂。

    服阕,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

    明年,選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曆遷郎中。

    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

    居九年,冢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鹹賞識之。

    升江西布政司左參議。

    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稅人多寡殊絕。

    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裡,多山湖,稅糧十六萬。

    廣信縣六,贛州縣十,糧皆六萬。

    南安四縣,糧二萬。

    三郡二十縣之糧,不及兩縣。

    巡撫傅都禦史議均之。

    公在糧儲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

    蓋國初以次削平僭僞,田賦往往因其舊貫。

    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十倍淮陰;松江二縣,糧與畿内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均如此。

    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于一郡,且破壞兩稅,陰有增羨,民病之。

    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

     升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

    先是,虜薄京城,又數聲言從井陉口人掠臨清。

    臨清绾漕道,商賈所湊,人情框懼,公處之宴然。

    或為公地,欲移任。

    公曰:“讵至于此?”境上屯兵數萬,調度有方,虜亦竟不至。

    師尚诏反河南,至五河,兵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

    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靜。

    瓯甯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

    公勞送,禮有加。

    李公甚喜,歎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

    ”會召還,即日薦升湖廣布政司右參政。

    景王封在漢東,未之國,诏命德安造王府,公董其役。

    又以承天修棱恩殿,升河南按察司按察使。

    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佥都禦史。

    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雲夢間拊循之。

    東南用兵禦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剌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廪無缺。

    公因奏,土司各有分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縻糧廪。

    其後土兵還,辄掠内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閱,悉送歸鄉裡。

    顯陵大水,沖壞二紅門黃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雲宮殿多隳撓,奏加修理,建立元祐宮碑亭。

    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總督湖廣、川貴,采辦大木。

    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

    上特旨升公左副都禦史,代其任。

     先是,天子稽古制,建九廟,而西苑穆清之居,歲有興造,頗寫蜀、荊之材。

    公至,則近水無複峻幹,乃行巴、庸、僰道,轉荊、嶽,至東南川,往來督責,鈎之荒裔中,于是萬山之木稍出。

    然帝室紫宮,舊制瑰瑰,于永樂金柱,圍長終不能合。

    公奏言:“臣督率郎中張國珍、李佑,副使張正和、盧孝達,各該守巡。

    參政遊震得、副使周鎬、佥事于錦,先後深人永順、卯峒、梭梭江;參政徐霈、佥事崔都人容美;副使黃宗器人施州、金峒;參政靳學顔人永甯、迤東、蘭州、儒溪;副使劉斯潔人黎州、天全、建昌;董策人烏蒙;參政缪文龍人播州、真州、酉陽;佥事吳仲禮入永甯、迤西、落洪、班鸠井、鎮雄;程嗣功人龍州;參政張定人銅仁、省溪;參議王重光人赤水、猴峒;佥事顧炳人思南、潮底;汪集人永甯、順崖;而湖廣巡撫、右佥都禦史趙炳然、巡按禦史吳百朋,各先後親曆荊、嶽、辰、常;四川巡撫、右副都禦史黃光昇,曆叙、馬、重、夔;巡按禦史郭民敬曆邛、雅;貴州巡撫、右副都禦史高翀,曆思、石、鎮、黎;巡按禦史朱賢,曆永甯、赤水;臣自趨涪州,六月,上泸、叙。

    而巨材所生,必于深林窮壑、崇岡絕箐、人迹不到之地,經數百年而後至合抱,又鮮不空灌。

    昔尚書宋禮及近時尚書樊繼祖、侍郎潘鑒,采得逾尋丈者數株而已。

    今三省見采丈圍以上楠衫二千馀,丈四五以上亦一百一十七,視前亦已超絕矣。

    第所派長巨非常,故圍圓難合。

    臣奉命初,恐搜索未遍,今則深入窮搜,知不可得,而先年營建,亦必别有所處。

    伏望皇上敕下該部計議,量材取用,庶臣等專心采辦,而大工早集矣。

    ”上允其奏,命求其次者。

    其後木亦益出,自江、淮至于京師,箔筏相接。

    而天子猶以皇祖時殿災,後十年始成,今未六七載,欲待得巨材。

    故建殿未有期,而西工驟興,漕下之木,多取以為用。

    三省吏民,暴露三年,無有休息期。

    大臣以為言,天子亦自憐之,将作大匠又能規削膠附,極般、爾之巧,而見材度已足用。

    公懇乞興工罷采,以休荊、蜀民,使者相望于道,詞旨甚哀。

    而工部大臣力任其事,天子從之,考蔔、興工有日矣。

    其後漕數比先所下多有奇羨,凡得木一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公上最,推功于三巡撫,下至小官,莫不錄其勞。

    今不載,獨載其所奏兩司涉曆采取之地。

    曰:“四川守、巡,督儒溪之木,播州之木,建昌、天全之木,鎮雄、烏蒙之木,龍州、蔺州之木;湖廣督容美之木,施州之木,永順、卯峒之木,靖州之木,及督行湖南購木于九嶷,荊南購木于陝西階州,武昌、漢陽、黃州購木于施州、永順;貴州則于赤水、猴峒、思南、潮底、永甯、順崖,其南出雲南金沙江雲。

    ”大抵荊、楚雖廣,山木少,采伐險遠,必俟雨水而出。

    而施州石坡亂灘,迂回千裡。

    貴陽窮險,山嶺深峭,由川辰大河以達城陵矶。

    蜀山懸隔千裡,排岩批谷,灘急漩險,經時曆月,始達會河。

    而吏民冒犯瘴毒,林木蒙籠,與虺蛇虎豹錯行。

    萬人邪許,摧軋崩崒,鳥獸哀鳴,震天岌地。

    蓋出人百蠻之中,窮南紀之地,其艱如此,故附著之,俾後有考焉。

    昔稱雍州南山檀柘,而天水隴西多材木,故叢台、阿房、建章、朝陽之作,皆因其所有。

    金源氏營汴新宮,采青峰山巨木,猶以為漢、唐之所不能緻。

    公乃獲之山童木遁之時,發天地之藏,助成國家億萬年之丕圖,其勤至矣。

     是歲冬,征還内台。

    明年,考察天下官。

    已而病作,請告。

    病益侵,乞還鄉。

    天子許之。

    行至東平安山驿而薨,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

     公仕宦二十馀年,未嘗一日居家。

    山東獲賊,湖廣營建,東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绮之賜。

    而提督采運之擢,旨從中下,蓋上所自簡也。

    祖、考、妣,皆受诰贈。

    母杜氏,封太淑人。

    所之官,必迎養,世以為榮。

    公事太淑人孝謹,每巡行,日遣人問安;還,辄拜堂下。

    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請者數,太淑人不得已,為之進羞膳。

    平生未嘗言人過,其所敬愛,與之甚親;至其所不屑,然亦無所假借。

    在江陵,有所使吏遲至,公問其故。

    言方食市肆中,又無馬騎。

    故事:台所使吏,廪食與馬,為荊州奪之。

    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

    ”竟不複問。

    周太仆還自滇南,公不出候,蓋不知也。

    周,公鄉裡前輩,以禮相責诮,公置酒仲宣樓,深自遜謝而已。

    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鮮好,及貴,益稱其志。

    至京師,大學士嚴公迎謂之曰:“公不獨才望逾人,豐采亦足羽儀朝廷矣。

    ”所居官,廉潔不苛。

    采辦銀無慮數百萬,先時堆積堂中,公絕不使人台門,第貯荊州府。

    募召商胡,嘗購過當,人皆懷之。

    故總督三年,地窮邊裔,而民、虜不驚,以是為難。

    是歲,奉天殿文武樓告成,上制名曰皇極殿,門曰皇極門;而西宮亦不日而就。

    天子方加恩臣下,叙任事者之勞績,而公不逮矣。

     娶顧氏,封淑人。

    子男五:延植,國子生;延節、延芳、延英、延實,縣學生。

    女四:适孟紹顔、管夢周、王世訓;其一尚幼。

    孫男七:世彥,官生;世良、世顯、世達;馀未名。

    孫女六。

     餘與公少相知,諸子來請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遺文字,參以所見聞,稍加論次,上之史館。

    謹狀。

     ○歸有光-先妣事略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十一日生。

    年十六,來歸。

    逾年,生女淑靜。

    淑靜者,大姊也。

    期而生有光。

    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

    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

    逾年,生淑順。

    一歲,又生有功。

    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數颦蹙顧諸婢曰:“吾為多子苦。

    ”老妪以杯水盛二螺進,曰:“飲此,後妊不數矣。

    ”孺人舉之盡,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

    諸兒見家人泣,則随之泣,然猶以為母寝也。

    傷哉!于是家人延畫工畫,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

    ”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諱桂。

    外曾祖諱明,外祖諱行,太學生。

    母何氏。

    世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裡。

    由千墩浦而南,直橋并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

    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資雄,敦尚簡實,與人句々說村中語,見子弟甥侄,無不愛。

    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綿;人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每至夜分。

    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

    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不謀夕。

    冬月爐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

    室靡棄物,家無閑人。

    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辍,戶内灑然。

    遇僮奴有恩,雖至棰楚,皆不忍有後言。

    吳家橋歲緻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

    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

     有光七歲,與從兄有嘉入學。

    每陰風細雨,從兄辄留;有光意戀戀,不得留也。

    孺人中夜覺寝,促有光暗誦《孝經》;即熟讀,無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

    周氏家有羊狗之疴,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與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歸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

    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婦,孺人所聘者也。

    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

    中夜與其婦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馀則茫然矣。

    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歸有光-歸氏二孝子傳 歸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乘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賤,獨其宗親鄰裡知之,于是思以廣其傳焉。

     孝子諱钺,字汝威。

    早喪母,父更娶後妻,生子,孝子由是失愛。

    父提孝子,辄索大杖與之,曰:“毋徒手,傷乃力也。

    ”家貧,食不足以贍。

    炊将熟,即諓々罪過孝子。

    父大怒,逐之,于是母子得以飽食。

    孝子數困,匍匐道中。

    比歸,父母相與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賊耳。

    ”又複杖之,屢瀕于死。

    方孝子依依戶外,欲人不敢,俯首竊淚下,鄰裡莫不憐也。

    父卒,母獨與其子居,孝子擯不見。

    因販鹽市中,時私其弟,問母飲食,緻甘鮮焉。

    正德庚午,大饑,母不能自活。

    孝子往,涕泣奉迎。

    母内自慚,終感孝子誠懇,從之。

    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已有饑色。

    弟尋死,終身怡然。

    孝子少饑餓,面黃而體瘠小,族人呼為菜大人。

    嘉靖壬辰,孝子钺無疾而卒。

    孝子既老且死,終不言其後母事也。

     繡,字華伯,孝子之族子,亦販鹽以養母。

    已又坐市舍中賣麻,與弟紋、緯友愛無間。

    緯以事坐系,華伯力為營救。

    緯又不自檢,犯者數四。

    華伯所轉賣者,計常終歲無他故,才給蔬食,一經吏卒過門辄耗,終始無愠容。

    華伯妻朱氏,每制衣,必三襲,令兄弟均平。

    曰:“二叔無室,豈可使君獨被完潔耶?”叔某亡,妻有遺子,撫愛之如己出。

    然華伯,人見之以為市人也。

     贊曰:二孝子出沒市販之間,生平不識《詩》、《書》,而能以純懿之行,自饬于無人之地,遭罹屯變,無恒産以自潤而不困折,斯亦難矣!華伯夫婦如鼓瑟,汝威卒變頑嚚,考其終,皆有以自達。

    由是言之,士之獨行而憂寡和者,視此可愧也! ○歸有光-陶節婦傳 陶節婦方氏,昆山人陶子舸之妻。

    歸陶氏期年,而子舸死。

    婦悲哀欲自經。

    或責以姑在,因俯默久之,遂不複言死,而事姑日謹。

    姑亦寡居,同處一室,夜則同衾而寝,姑、婦相憐甚,然欲死其夫,不能一日忘也。

    為子舸蔔葬地,名清水灣,術者言其不利。

    婦曰:“清水名美,何為不可以葬?”時夫弟之西山買石,議獨為子舸穴。

    婦即自買磚穴其旁。

     已而姑病,痢六十馀日,晝夜不去側。

    時尚秋暑,穢不可,聞,常取中裙、廁窬自浣灑之,家人有顧而吐。

    婦曰:“果臭耶?吾日在側,誠不自覺。

    ”然聞病人溺臭可得生,因自喜。

    及姑病日殆,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

    姑死,含殓畢。

    先是,子舸兄弟三人,仲弟子舫亦前死,尚有少弟。

    于是諸婦在喪次,子舫妻言:“姑亡,不知所以為身計。

    ”婦曰:“吾與若,易處耳。

    獨小嬸共叔主祭,持陶氏門戶,歲月遙遙不可知,此可念也。

    ”因相向悲泣,頃之入室,屑金和水服之,不死。

    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

    夜二鼓,呼小婢随行,至舍西,绐婢還,自投水。

    水淺,乍沉乍浮,月明中,婢從草間望見之。

    既死,家人得其屍,以面沒水,色如生,兩手持茭根,牢甚不可解。

     婦年十八嫁子舸,十九喪夫。

    事姑九年,而與其姑同日死。

    卒葬之清水灣,在縣南千墩浦上。

     贊曰:婦以從夫為義,假令節婦遂從子舸死,而世猶将賢之。

    獨濡忍以俟其母之終,其誠孝概之于古人,何愧哉!初,婦父玉崗為蕲水令,将之官,時子舸已病,蔔嫁之大吉,遂歸焉。

    人特以婦為不幸,卒其所成,為門戶之光,豈非所謂吉祥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