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書牍之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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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鄭子家與趙宜子書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

    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

    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

    十一月,克滅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執事。

    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

    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陳事。

    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于君。

    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

    八月,寡君又往朝。

    以陳、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

    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君。

    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

    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

    ”敝邑有亡,無以加焉。

    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

    ”又曰:“鹿死不擇音。

    ”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铤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

    将悉敝賦以待于鯈,唯執事命之。

     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齊。

    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于楚。

    居大國之間而從于強令,豈其罪也。

    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左傳-呂相絕秦之辭 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

    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晉。

    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

    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

    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

    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及鄭盟。

    諸侯疾之,将緻命于秦。

    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于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疊我淆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

    猶願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

    天誘其衷,成王殒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

    我是以有令狐之役。

    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羁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

    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

    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複修舊德,以追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

    君又不祥,背棄盟誓。

    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仇,而我之昏姻也。

    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

    ”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

    君有二心于狄,曰:“晉将伐女。

    ”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

    ”不谷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

    ”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

    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

    其承甯諸侯以退,豈敢徼亂。

    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

    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左傳-叔向诒子産書 始吾有虞于子,今則已矣。

    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争心也。

    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

    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莅之以強,斷之以剛。

    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

    民知有辟,則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

    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

    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将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

    ”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

    ”如是,何辟之有?民知争端矣,将棄禮而征于書。

    錐刀之末,将盡争之。

    亂獄滋豐,賄賂并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 ○樂毅-報燕惠王書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趙。

    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禦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

    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

    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

    先王過舉,廁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

    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

    ”臣曰:“夫齊,霸國之馀業而最勝之遺事也。

    練於兵甲,習於戰攻。

    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

    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

    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

    ”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

    顧反命,起兵擊齊。

    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随先王而舉之濟上。

    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

    輕卒銳兵,長驅至國。

    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财寶車甲珍器盡收入于燕。

    齊器設於甯台,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磿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

    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

    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

     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

    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彊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馀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隸,皆可以教後世。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

    昔伍子胥說聽於阖闾,而吳王遠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鸱夷而浮之江。

    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計也。

    離毀辱之诽謗,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絜其名。

    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

    恐侍禦者之親左右之說,不察疏遠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魯仲連-遺燕将書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卻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

    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敗名滅,後世無稱焉,非智也。

    三者世主不臣,說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

    今死生榮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審處之。

    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

    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

    今楚魏交退於齊,而燕救不至。

    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

    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栗腹以十萬之衆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

    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

    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是墨翟之守也。

    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膑之兵也。

    能見於天下。

    雖然,為公計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

    車甲全而歸燕,燕王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

    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更俗,功名可立也。

    亡意亦捐燕棄世,東遊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

    此兩計者,顯名厚實也,願公詳計而審處一焉。

     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

    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鈎,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

    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裡不通。

    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齊,則亦名不免為辱人賤行矣。

    臧獲且羞與之同名矣,況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缧绁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

    曹子為魯将,三戰三北,而亡地五百裡。

    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還踵,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将矣。

    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

    桓公朝天下,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顔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複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

    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後,功名不立,非智也。

    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

    是以業與三王争流,而名與天壤相弊也。

    願公擇一而行之。

     ○司馬遷-報任安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于接物,推賢進士為務。

    意氣勤勤懇懇,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

    仆非敢如此也。

    仆雖罷驽,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

    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郁而與誰語。

    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複鼓琴。

    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

    若仆大質,已虧缺矣。

    雖材懷隋、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适足以見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至意。

    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懑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請略陳固陋。

    阙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

    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

    故禍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傷心,行莫醜于辱先,诟莫大于宮刑。

    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

    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适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

    夫中材之人,事有關于宦豎,莫不傷氣,而況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 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餘年矣。

    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阙,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将寨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

    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如此矣。

    鄉者仆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延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

    仆少負不羁之才,長無鄉曲之譽。

    主上幸得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衛之中。

    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于主上。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 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

    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馀歡。

    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财廉,取與義,分别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

    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

    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亦奇矣。

    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曆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

    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威震怖。

    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

    戰鬥千裡,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

    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敵者。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壽。

    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

    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怆怛怛,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少分甘,能得人死力,雖古之名将,不能過也。

    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于漢。

    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

    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适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

    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辭。

    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于理。

    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

    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

    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訴者。

    此真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耶?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