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序跋之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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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乾文言 “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

    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隐者也。

    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

    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确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

    忠信所以進德也。

    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

    知至至之,可與幾也。

    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

    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

    ” 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何謂也?子曰:“上下無常,非為邪也。

    進退無恒,非離群也。

    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無咎。

    ”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 “潛龍勿用”,下也。

    “見龍在田”,時舍也。

    “終日乾乾”,行事也。

    “或躍在淵”,自試也。

    “飛龍在天”,上治也。

    “亢龍有悔”,窮之災也。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終日乾乾”,與時偕行。

    “或躍在淵”,乾道乃革。

    “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

    “亢龍有悔”,與時偕極。

    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

    “利貞”者,性情也。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

    “時乘六龍”,以“禦天”也。

    “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

    “潛”之為言也,隐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

    “或”之者,疑之也,故“無咎”。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

    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 ○易-坤文言 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

    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

    《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

    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

    “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

     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

    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

     天地變化,草木蕃。

    天地閉,賢人隐。

    《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蓋言謹也。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發于事業,美之至也。

     陰疑于陽必戰,為其嫌于無陽也,故稱“龍”焉。

    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

    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

     ○易-上系七爻 “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

    ”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裡之外應之,況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裡之外違之,況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迩,見乎遠。

    言行,君子之樞機。

    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

    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同人》:先号咷而後笑。

    ”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 “初六,藉用白茅,無咎。

    ”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

    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

    慎斯術也以往,其無所失矣。

    ” “勞謙,君子有終,吉。

    ”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

    語以其功下人者也。

    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緻恭以存其位者也。

    ” “亢龍有悔。

    ”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 “不出戶庭,無咎。

    ”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

    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 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緻寇至。

    ’負也者,小人之事也。

    乘也者,君子之器也。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

    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易》曰:‘負且乘,緻寇至。

    ’盜之招也。

    ” ○易-下系十一爻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緻而百慮。

    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

    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精義入神,以緻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

    ”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

    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

    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見耶!”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

    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

    《易》曰:‘履校滅趾,無咎。

    ’此之謂也。

    ”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

    《易》曰:‘何校滅耳,兇。

    ’”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

    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少而任重,鮮不及矣。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

    ’言不勝其任也。

    ”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

    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

    《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

    ’介如石焉,甯用終日?斷可識矣。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 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

    《易》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

    ’” 天地絪溫,萬物化醇。

    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言緻一也。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

    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

    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

    《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兇。

    ’” ○禮-冠義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

    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顔色、順辭令。

    容體正,顔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

    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

    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後禮義立。

    故冠而後服備,服備而後容體正、顔色齊、辭令順。

    故曰:“冠者,禮之始也。

    ”是故古者聖王重冠。

     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

     故冠于阼,以著代也。

    醮于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

    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見于母,母拜之,見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與為禮也。

    玄冠玄端奠摯于君,遂以摯見于鄉大夫鄉先生,以成人見也。

     成人之者,将責成人禮焉也。

    責成人禮焉者,将責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

    将責四者之行于人,其禮可不重與? 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

    故聖王重禮。

    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

    ”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于廟,行之于廟者,所以尊重事。

    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序 太史公讀春秋曆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

    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纣為象箸而箕子唏。

    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

    仁義陵遲,鹿鳴刺焉。

    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

     是後或力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

    然挾王室之義,以讨伐為會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淫侈不軌,賊臣篡子滋起矣。

    齊、晉、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裡或五十裡。

    晉阻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疊興,更為伯主,文武所襃大封,皆威而服焉。

    是以孔子明王道,幹七十馀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隐,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浃。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襃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

    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

    铎椒為楚威王傅,為王不能盡觀春秋,采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铎氏微。

    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

    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

    及如荀卿、孟子、公孫固、韓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同勝紀。

    漢相張蒼曆譜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說者騁其辭,不務綜其終始;曆人取其年月,數家隆於神運,譜諜獨記世谥,其辭略,欲一觀諸要難。

    於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于篇,為成學治古文者要删焉。

     ○司馬遷-六國年表序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僣端見矣。

    禮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

    ”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戾,後仁義,位在藩臣而胪於郊祀,君子懼焉。

    及文公逾隴,攘夷狄,尊陳寶,營岐雍之間,而穆公脩政,東竟至河,則與齊桓、晉文中國侯伯侔矣。

    是後陪臣執政,大夫世祿,六卿擅晉權,征伐會盟,威重於諸侯。

    及田常殺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於戰功矣。

    三國終之卒分晉,田和亦滅齊而有之,六國之盛自此始。

    務在彊兵并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說起。

    矯稱蜂出,誓盟不信,雖置質剖符猶不能約束也。

    秦始小國僻遠,諸夏賓之,比於戎翟,至獻公之後常雄諸侯。

    論秦之德義不如魯衛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埶利也,蓋若天所助焉。

     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

    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

    故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

     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

    詩書所以複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

    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

    然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采者,何必上古。

    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

    傳曰“法後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

    學者牽於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終始,因舉而笑之,不敢道,此與以耳食無異。

    悲夫! 餘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

    後有君子,以覽觀焉。

     ○司馬遷-秦楚之際月表序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内,卒踐帝祚,成於漢家。

    五年之間,号令三嬗。

    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後在位。

    湯、武之王,乃由契、後稷脩仁行義十馀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弑。

    秦起襄公,章於文、缪,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馀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

    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堕壞名城,銷鋒镝,鉏豪桀,維萬世之安。

    然王迹之興,起於闾巷,合從讨伐,轶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

    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

    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司馬遷-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序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

    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

    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地各四百裡,親親之義,襃有德也;太公於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

    武王、成、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裡,下三十裡,以輔衛王室。

    管、蔡、康叔、曹、鄭,或過或損。

    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彊國興焉,天子微,弗能正。

    非德不純,形勢弱也。

     漢興,序二等。

    高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有馀人。

    自雁門、太原以東至遼陽,為燕、代國;常山以南,大行左轉,度河、濟,阿、甄以東薄海,為齊、趙國;自陳以西,南至九疑,東帶江、淮、穀、泗,薄會稽,為梁、楚、淮南、長沙國:皆外接於胡、越。

    而内地北距山以東盡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十,置百官宮觀,僣於天子。

    漢獨有三河、東郡、颍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

    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廣彊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也。

     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疏,諸侯或驕奢,忕邪臣計謀為淫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國。

    天子觀於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國邑,故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為王,王子支庶為侯,百有馀焉。

    吳楚時,前後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邊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邊郡,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鹹納於漢。

    諸侯稍微,大國不過十馀城,小侯不過數十裡,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

    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阸塞地利,彊本幹,弱枝葉之勢,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

     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後世得覽。

    形勢雖彊,要之以仁義為本。

     ○司馬遷-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勳,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

    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

    國以永甯,爰及苗裔。

    ”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

     餘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所聞!書曰“協和萬國”,遷于夏商,或數千歲。

    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

    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曆三代千有馀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笃於仁義,奉上法哉?漢興,功臣受封者百有馀人。

    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

    後數世,民鹹歸鄉裡,戶益息,蕭、曹、绛、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

    子孫驕溢,忘其先,淫嬖。

    至太初百年之間,見侯五,馀皆坐法隕命亡國,秏矣。

    罔亦少密焉,然皆身無兢兢於當世之禁雲。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

    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為統紀,豈可绲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於是謹其終始,表其文,頗有所不盡本末;著其明,疑者阙之。

    後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覽焉。

     ○司馬遷-建元以來侯者年表序 太史公曰: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閩越擅伐,東瓯請降。

    二夷交侵,當盛漢之隆,以此知功臣受封侔於祖考矣。

    何者?自《詩》、《書》稱三代“戎狄是膺,荊荼是征”,齊桓越燕伐山戎,武靈王以區區趙服單于,秦缪用百裡霸西戎,吳楚之君以諸侯役百越。

    況乃以中國一統,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卷四海,内輯億萬之衆,豈以晏然不為邊境征伐哉!自是後,遂出師北讨強胡,南誅勁越,将卒以次封矣。

     ○司馬遷-太史公自序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

    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複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

    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

    司馬氏世典周史。

    惠襄之間,司馬氏去周適晉。

    晉中軍随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

    其在衛者,相中山。

    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聩其後也。

    在秦者名錯,與張儀争論,於是惠王使錯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

    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

    而少梁更名曰夏陽。

    靳與武安君阬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於華池。

    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當始皇之時。

    蒯聩玄孫卬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

    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

    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内郡。

    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巿長。

    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

    喜生談,談為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道論於黃子。

    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愍學者之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傳:“天下一緻而百慮,同歸而殊塗。

    ”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

    嘗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衆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别,不可易也。

    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節用,不可廢也。

    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

    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

    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

    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儒者則不然。

    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

    如此則主勞而臣逸。

    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绌聰明,釋此而任術。

    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

    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

     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

    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蓺為法。

    六蓺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

    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别,雖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堯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

    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霍之羹。

    夏日葛衣,冬日鹿裘。

    ”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

    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之率。

    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别也。

    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

    要曰彊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

    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弗能廢也。

     法家不别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

    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

    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雖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

    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

    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

    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

    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

    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

    故曰“聖人不朽,時變是守。

    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

    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

    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窾。

    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

    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

    乃合大道,混混冥冥。

    光燿天下,複反無名。

    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讬者形也。

    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

    死者不可複生,離者不可複反,故聖人重之。

    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

    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

    有子曰遷。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

    年十歲則誦古文。

    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峄;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

    於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

     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與從事,故發憤且卒。

    而子遷適使反,見父於河洛之間。

    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餘先周室之太史也。

    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

    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複為太史,則續吾祖矣。

    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餘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餘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

    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

    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後稷也。

    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脩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

    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馀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

    今漢興,海内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餘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餘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阙。

    ” 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史記石室金匮之書。

    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曆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

    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餘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讨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