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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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飲酒] 說到喝酒,梁實秋第一次醉時6歲,連喝幾盅,有了醉意,爹媽不讓喝了,他于是一聲不響地站上椅子,舀了一勺湯,潑在父親的一件兩截衫上,躺下就呼呼大睡。

     梁實秋居青島的時日不短,青島風景獨秀,可是缺少文化底蘊,看山觀海,久了也會膩煩,于是呼朋聚飲,三日一小飲,五日一大宴,三十斤花雕一壇,一夕而罄! 說到喝茶,梁實秋的體驗,也讓人心生豔羨。

    抗戰前,他造訪知堂老人周作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對總是有清茶一盂,淡淡的、澀澀的、綠綠的;又曾屢次侍其父親遊西子湖,從不忘記品嘗當地的龍井,不用攀登南高峰,近處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龍井茶,開水現沖,風味絕佳。

    茶後進藕粉一碗,四美具矣。

     梁實秋 1930年,山東大學校長楊振聲提議,好飲者七人——楊振聲、趙畸、聞一多、陳季超、劉康甫、鄧仲存、梁實秋——每個周末一起到酒樓飲酒,後經聞一多提議,方令孺加入,湊成“酒中八仙”,方令孺是唯一的女性。

    她的外甥是著名美學家宗白華,還有一個侄子叫方管,就是著名學者舒蕪。

     酒實在是妙。

    幾杯落肚之後就會覺得飄飄然、醺醺然。

    平素道貌岸然的人,也會綻出笑臉;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會議論風生。

    再灌下幾杯之後,所有的苦悶煩惱全都忘了,酒酣耳熱,隻覺得意氣飛揚,不可一世,若不及時知止,可就難免玉山頹欹,剔吐縱橫,甚至撒瘋罵座,以及種種的酒失酒過全部的呈現出來。

    莎士比亞的《暴風雨》裡的卡力班,那個象征原始人的怪物,初嘗酒味,覺得妙不可言,以為把酒給他喝的那個人是自天而降,以為酒是甘露瓊漿,不是人間所有物。

    美洲印第安人初與白人接觸,就是被酒所傾倒,往往不惜舉土地界人以交換一些酒漿。

    印第安人的衰滅,至少一部分是由于他們的荒腆于酒。

     我們中國人飲酒,曆史久遠。

    發明酒者,一說是儀逖,又說是杜康。

    儀逖夏朝人,杜康周朝人,相距很遠,總之是無可稽考。

    也許制釀的原料不同、方法不同,所以儀逖的酒未必就是杜康的酒。

    尚書有《酒诰》之篇,諄諄以酒為戒,一再的說“祝茲酒”(停止這樣的喝酒)、“無彜酒”(勿常飲酒),想見古人飲酒早已相習成風,而且到了“大亂喪德”的地步。

    三代以上的事多不可考,不過從漢起就有酒榷之說,以後各代因之,都是課稅以裕國帑,并沒有寓禁於征的意思。

    酒很難禁絕,美國一九二〇年起實施酒禁,雷厲風行,依然到處都有酒喝。

    當時筆者道出紐約,有一天友人邀我食于某中國餐館,入門直趨後室,索五加皮,開懷暢飲。

    忽警察闖入,友人止予勿驚。

    這位警察徐徐就座,解手槍,锵然置于桌上,索五加皮獨酌,不久即伏案酣睡。

    一九三三年酒禁廢,直如一場兒戲。

    民之所好,非政令所能強制。

    在我們中國,漢蕭何造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罰金四兩。

    ”此律不曾徹底實行。

    事實上,酒樓妓館處處笙歌,無時不飛觞醉月。

    文人雅士水邊修禊,山上登高,一向離不開酒。

    名士風流,以為持螫把酒,便足了一生,甚至于酣飲無度,揚言“死便埋我”,好像大量飲酒不是什麼不很體面的事,真所謂“酗于酒德”。

     對于酒,我有過多年的體驗。

    第一次醉是在六歲的時候,侍先君飯于緻美齋(北平煤市街路西)樓上雅座,窗外有一棵不知名的大葉樹,随時簌簌作響。

    連喝幾盅之後,微有醉意,先君禁我再喝,我一聲不響站立在椅子上舀了一匙高湯,潑在他的一件兩截衫上。

    随後我就倒在旁邊的小木炕上呼呼大睡,回家之後才醒。

    我的父母都喜歡酒,所以我一直都有喝酒的機會。

    “酒有别腸,不必長大”,語見《十國春秋》,意思是說酒量的大小與身體的大小不必成正比例,壯健者未必能飲,瘦小者也許能鲸吸。

    我小時候就是瘦弱如一根綠豆芽。

    酒量是可以慢慢磨練出來的,不過有其極限。

    我的酒量不大,我也沒有親見過一般人所豔稱的那種所謂海量。

    古代傳說“文王飲酒,身如防風之君,孔子之體如長狄之人,乃能堪之。

    ”且“文王孔子率禮之人也”,何至於醉酗亂身?就我孤陋的見聞所及,無論是“青州從事”或“平原都郵”,大抵白酒一斤或黃酒三五斤即足以令任何人頭昏目眩粘牙倒齒。

    惟酒無量,以不及于亂為度,看各人自制力如何耳。

    不為酒困,便是高手。

    酒不能解憂,隻是令人在由興奮到麻醉的過程中暫時忘懷一切,即劉伶所謂“無息無慮,其樂陶陶”。

    可是酒醒之後,所謂“憂心如酲”,那份病酒的滋味很不好受,所付代價也不算小。

    我在青島居住的時候,那地方背山面海,風景如繪,在很多人心目中是最理想的蔔居之所,惟一缺憾是很少文化背景,沒有古迹耐人尋味,也沒有适當的娛樂。

    看山觀海,久了也會膩煩,於是呼朋聚飲,三日一小飲,五日一大宴,豁拳行令,三十斤花雕一壇,一夕而罄。

    七名酒徒加上一位女史,正好八仙之數,乃自命為酒中八仙。

    有時且結夥遠征,近則濟南,遠則南京、北京,不自謙抑,狂言“酒壓膠濟一帶,拳打南北二京”,高自期許,俨然豪氣幹雲的樣子。

    當時作踐了身體,這筆帳日後要算。

    一日,胡适之先生過青島小憩,在宴席上看到八仙過海的盛況大吃一驚,急忙取出他太太給他的一個金戒指,上面镌有“戒”字,戴在手上,表示免戰。

    過後不久,胡先生就寫信給我說:“看你們喝酒的樣子,就知道青島不宜久居,還是到北京來吧!”我就到北京去了。

    現在回想當年酗酒,哪裡算得是勇,直是狂。

     酒能削弱人的自制力,所以有人酒後狂笑不置,也有人痛哭不已,更有人口吐洋語滔滔不絕,也許會把平夙不敢告人之事吐露一二,甚至把别人的陰私也當衆抖露出來。

    最令人難堪的是強人飲酒,或單挑,或圍剿,或投下井之石,千方萬計要把别人灌醉,有人訴諸武力,捏着人家的鼻子灌酒!這也許是人類長久壓抑下的一部分獸性之發洩,企圖獲取勝利的滿足,比拿起石棒給人迎頭一擊要文明一些而已。

    那咄咄逼人的聲嘶力竭的豁拳,在赢拳的時候,那一聲拖長了的絕叫,也是表示内心的一種滿足。

    在别處得不到滿足,就讓他們在聚飲的時候如願以償吧!隻是這種鬧飲,以在有隔音設備的房間裡舉行為宜,免得侵擾他人。

     《菜根譚》所謂“花看半開,酒飲微醺”的趣味,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第二節[喝茶] 梁實秋 魯迅、周作人、蘇雪林也都寫過《喝茶》。

    魯迅說:“喝過茶,望着秋天,我于是想:不識好茶,沒有秋思,倒也罷了。

    ”周作人說:“我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與香與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

    ”蘇雪林說:“西人喝茶是當咖啡的,一天不過一次的,或于飯後,或于午倦的時候……不像中國人将壺泡着茶整天喝它。

    ”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經,更不懂什麼茶道,從無兩腋之下習習生風的經驗。

    但是,數十年來,喝過不少茶,北平的雙窨、天津的大葉、西湖的龍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雲南的普洱、洞庭湖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崖茶,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葉梗與滿天星随壺淨的高末兒,都嘗試過。

    茶是我們中國人的飲料,口幹解渴,惟茶是尚。

    茶字,形近於荼,聲近於槚,來源甚古,流傳海外,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茶。

    人無貴賤,誰都有分,上焉者細啜名種,下焉者牛飲茶湯,甚至路邊埂畔還有人奉茶。

    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辄問訊“喝茶未?”茶是開門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