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靈雨》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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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本不樂,能夠使人覺得稍微安适的,隻有躺在床上那幾小時,但要在那短促的時間中希冀極樂,也是不可能的事。

    自入世以來,屢遭變難,四方流離,未嘗寬懷就枕。在睡不着時,将心中似憶似想的事,随感随記;在睡着時,偶得趾離過愛,引領我到回憶之鄉,過那遊離的日子,更不得不随醒随記。積時累日,成此小冊。以其雜沓紛纭,毫無線索,故名《空山靈雨》。

    《落華生舌》弁言

    自二十歲時投筆不作詩詞,于今幾近十年,中間雖有些少作品,多是情到無可奈何才勉強寫了幾句,但以其不工而無用,故未錄入冊子,任它們失散。

    年近三十,詩興複現,但所寫總嫌不工,故造作雖多,仍無意把它們寫在冊上。方才夢見愛妻來,醒後急翻書箧,得前年所造詩,翻誦許久,不覺淚下,于是把它錄下,作為第一首。更選記憶中的舊作為自己所愛的抄下,沒事時可以自己念念。

    妻不會作詩,而好念詩,更喜歡聽人念詩。記得我們的婚筵散後,她還念了許多古詩給我聽。我得罪她的時候,她就罰我作詩或念詩給她聽。可惜她死得太快了,許多新作家的好詩,她一首也沒聽過。

    我不是詩人,我直是個歌者。我所作的與其說是詩,不如說是讴。

    《解放者》弁言

    我不信文章有絕對的好壞。好壞隻系在作者的暗示與讀者的反應當中。對于一篇作品,除非每個讀者的了解相等和思想相近,定不能有相同的評價。所以作者在下筆時當然要立定文心,就是自己思惟:“我寫這篇文字要給誰看”和“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文字”這兩個問題。他不要寫給文盲者看是一定的,因為不認得字也就毋須讀了。他的意想的讀者是思想暗、感情暗、意志暗、道德暗的人們,是思想盲、感情盲、意志盲、道德盲的人們,是思想悶、感情悶、意志悶、道德悶的人們。但他不是寫自然科學,不是寫犯罪學,不是寫心理學,不是寫戀愛學,不是寫社會學,不是寫道德學,不是寫哲學,乃至不是寫任何學術。他隻用生活經驗來做材料,組織成為一篇文字,試要在個人的生活經驗和觀察中找尋他的知音者。他不計較所作的成功或失敗。他直如秋夏間的鳴蟲,生活的期間很短,并沒有想到所發的聲音能不能永久地存在,隻求當時哀鳴立刻能夠得着同情者。他沒有派别,隻希望能為那環境幽暗者做明燈,為那覺根害病者求方藥,為那心意煩悶者解苦惱。作者能做到這地步,目的便達到了。

    年來寫的不多,方紀生先生為我集成這幾篇,勸我刊行,并要我在卷頭寫幾句。自量對于小說一道本非所長,也沒有閑情來做文章上的遊戲,隻為有生以來幾經淹溺在變亂的淵海中,愁苦的胸襟蘊懷着無盡情與無盡意,不得不寫出來,教自己得着一點慰藉,同時也希望獲得别人的同情。如今所作既為一二位朋友所喜,就容我把這小冊子獻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