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滅亡

關燈
辟山飛去,求計于宙士和雅西娜。

     這裡,見愛坡羅狼狽的逃去,便擾擾的大喊起來,歌唱着勝利之曲;永未之前聞的人類戰勝了神的勝利之曲。

     年輕的小夥子們發狂的在跳躍,歌唱,那雄壯而齊一的歌聲直可達到了亞靈辟山之頂巅,而使諸神們感得不安,而使宙士覚得有些心驚肉跳。

     未死的受傷者們,陸續的被扶出神廟,明也在内,送到了山腳下那所極大的醫院裡去。

    被視為不可救的疫箭的傷,這時,因了人類的文化的發展,已有靈藥可以治愈。

    人類竟不怕那神和人所久畏的疫箭和銀弓! 廟裡的火焰,熊熊的繼續的燒着。

    亮銅的雙扉,被燒灼得紅了,失了形,大理石的大柱和殿額都倒塌了下去。

    祭師的巢穴,也被波及,燒得隻剩下枯柱,矗立在那裡。

    一切珍物寶藏,都被這場大火一古腦兒收拾了去。

     右邊的美麗的森林和池塘,被過熾的紅焰,灼得變成了焦黃色,失去了靑翠可愛的鮮豔。

     等到那位瘦削的中年人,愛坡羅廟的祭師,趕到了時,他隻發見一片的折柱頹垣;在那白色的大理石堆裡,還餘燼未熄,冒吐着袅袅的輕煙,和難聞的枯焦的味兒。

     五 那瘦削的中年的祭師,急得隻頓足:一生的勤勞竟被毀于一旦!而他的兩個愛子:明和晶,也急切的找不到他們的蹤迹——也許已被愛坡羅的憤怒的疫箭收拾而死,但他還不曾想到這!隻是吝惜着那一切的喪亡;他發狂似的在大理石堆裡尋找着:見到了一塊破藍布,他也在石縫裡拖了出來。

    看了看,又扔開了;仿佛仍有寶藏被壓在石堆之下。

    但那麼沉重的大理石塊,遠非他的枯瘦的身材所能轉動,他搬了搬,見得絲毫不動彈,歎了一口氣,也便放下。

     在大理石堆裡徘徊無計,成了無家可歸的狗。

    天色暗了下來,他頹唐的坐在一堆斷柱上。

    西方的天空,昏黃得可怕;仿佛便是地球的末日的到來。

     沉默了許久,他撲的跪倒在亂石堆裡,向天哀禱:“請寬恕你的奴仆呀,大神愛坡羅,實在非他之過呀!他想不到會有那麼一場大災禍的!大神呀,請你來臨!聽你奴仆的禱告:快出現來,殲滅了他們那些大膽妄為的小夥子們!懇求你!如果再不顯些神威,那末,神道們更将有誰來崇拜呢?他的奴仆們将怎樣的生存下去呢?愛坡羅呀,請對你的奴仆現出罷!他在這樣哀禱你呢!”他禱告着,想到哀怨處,竟大聲的哭了起來。

    從來沒有過的眞心的禱求。

    但他沒有想到,他的神,愛坡羅,這時正狼狽不堪的負了一身的火毒和灼傷,躺在他的父親宙士的宮裡,在痛楚的呻吟着,一切置之不見不聞。

     在這時,那瘦削的中年人,祭師,突然聽見山坡下宏亮而齊一的唱着一曲勝利之歌,人對于神的戰勝之歌——那歌聲是,那麼樣的堅定而喜悅,宏暢而自信,那祭師從來不曾聽見過,有異于一切的哀禱的,祈求的,感謝的敬神歌,他們乃是那麼樣的謙牧與乞憐相,那末樣的婉曲而不敢放肆!他順着歌聲,在朦胧的太陽的最後的餘輝裡,回過頭,望見山坡之下,無窮盡的年靑的小夥子們的隊伍,在歡躍,在歌唱,表現着人類不曾有過的第一次大勝利的凱旋的姿态。

     “年靑的小夥子們眞的便占了上風了麼?”他有些不相信他的眼睛和耳朵。

    “神的威靈眞的便一蹶不振了麼?”他又跪倒了:“神呀,我們所托命的神呀,快些顯威示靈出來罷。

    别讓那些小夥子們盡猖狂的下去!你的奴仆在此哀祈着呀!哭訴着呀!” 然而神是一毫的動作也沒有。

    回答他的是塌頹了的石罅裡的還未熄盡的袅袅上升的餘煙。

     他頹唐的掙紮的站了起來,頓着足,咬牙切齒的詛咒道:“神的更大的懲罰,有的是在後邊!” 不由自主的向山坡走下。

    混入了年靑的小夥子們的堆裡。

    他想到了要尋找他的明和晶的下落。

     “呵,呵,愛坡羅的祭師,走來了!看他的頹唐失措的神氣!呵,祭師,你的巢穴被鏟除了,你還是投入我們的隊伍裡來吧,凡是人類都應該同站在一條戰線上來的!”一個年靑人,始而開玩笑,繼而變成了嚴肅的說道。

     “不錯,凡是人類都應該站在一條戰線上來的!”年靑的小夥子們錯落的叫道。

     出乎那祭師的意料之外,他們幷沒有敵視之意。

     “看樣子,他是受刺激過度了罷?且又無家可歸,”一個年靑的領袖說道,又和氣的向祭師道:“祭師,不,我們的朋友,還是請你到醫院裡暫息一夜罷。

    ” 祭師心不屬焉的沉默不言,但幷不反抗的被他們引導到那所宏麗的醫院裡來。

     一股濃烈的藥的氣味,撲鼻而來,大廳上橫縱的支架着無數的床,床上有人在呻吟着。

    他看不清是誰,光線是那麼微弱。

    “爸爸,我們是勝利了!”一個歡躍的聲音叫道。

     是晶,他所愛的晶,頭上紮着白布,顯然是受了傷,但仍是精神奕奕的,從一張床上跳了起來,赤着足,向他走來。

     那祭師,不說什麼,隻用勁的抱住了他,吻着他的黃金的發。

     “爸爸,爸爸,說來你不信,剛才我們是和愛坡羅,那無賴的神,對壘着!我們這邊受了傷和戰死不少,但愛坡羅,呵,呵,那無賴狼狽的逃走了!爸爸,爸爸,我們以後再不要恐怖于他的疫箭了,他的銀弓的弦,被我們燒斷,而我們的醫院卻很有把握的會醫好疫箭的傷痕。

    ” 那祭師,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的說謊,幷不答理他。

    “但爸爸,”晶呵呵的笑道,“那無賴,愛坡羅,是狼狽的逃走了!” 年靑的小夥子們,受了傷的,都坐了起來,他們是被人類自己的力量所救活過來的,同聲的呵呵的笑道:“不錯,那無賴,愛坡羅,是狼狽的逃走了!” 那祭師有些惶惑,他不知道自己是置身在什麼地方;愛坡羅他自己出現了,而且被打敗了,這是可信的麼? 他疑心自己是在睡夢裡,神道們有意要試試他的信仰。

     他的晶以熱情的手臂,環着他父親的頭頸,叫道:“爸爸,你該放棄了對于神的迷信了;他的巢穴,你的産業,都已一掃而空;正是你赤裸裸的重新做人的一個絕好的機會。

    請你相信人類自己的力量;不要再為神道們作爪牙,在自欺欺人了!” 那祭師還是沉默不響,瘦削的面頰,不自禁的有些忸怩的表情。

     “不要忘記了你也是個人,幷不是那神的同類。

    是人,便該團結起來。

    ”晶又道。

     “但明呢,他在哪裡呢?我要看他!”那祭師啞着聲的第一次開了口,仿佛是要找個遁逃的處所似的。

     “哥哥在那邊;他被愛坡羅的箭,射中了胸前,傷勢不輕。

    同伴們把他擡到這醫院裡來。

    經了大夫們的竭力救治,已經是脫離危險了。

    ” 他領了那祭師進入裡邊的一間病房。

     年靑的小夥子們無邊無際的隊伍,還在歡唱與跳舞;他們的歌聲,表現着無限的自信與勇敢。

    殲神軍的工作剛在開始,他們知道:前途是需要無量的犧牲與貞勇。

     被燒掉的布匹,木材以及其他的餘燼,發出熏焦的氣息,随風不時的飄吹過來。

    那焦氣味,年靑的小夥子們幷不拒絕嗅聞,怪有趣兒的,仿佛野蠻人之貪愛熏山兎似的。

    他們張開了肺量,在晚風裡,深深的呼吸;充滿了生的自信與滿足。

     六 神道們在會議。

     天色是死灰的。

    漫漫的濃霧,隔絕了天和地。

    那漫漫四圍,把握不住的死灰色,郁悶得人隻想發怒。

     宙士,神與人的主宰,郁郁的頹唐的坐在寶座上,英鸷無畏的自傲的姿态,有些動搖。

    因了主人的不愉,他座下伏着的鸷鷹,也象被剪去了毛翮似的垂頭喪氣的蹲着。

    勢力和權威,那兩個鐵鑄的奴才,也垂手站在兩邊,象無所施其技似的無聊的沉默着。

     愛坡羅,渾身包裹了白布,他的灼傷,還未全愈,那狼狽的樣子,任誰見了便要發笑,非複背着銀弓時的漂亮的神氣了。

     雅西娜還是那麼冷峻的,披着盔甲,執着長矛,石人似的站在那裡。

    她的旁邊,坐着神之後希,那位易激怒,善妒忌的女神,她顯出暴躁不安;但望了望宙士,也不說什麼。

     嬌媚淫蕩的愛之女神愛孚洛特-加龍省蒂半裸着上身,白裡透紅的肌膚,象五月最鮮美的水蜜桃似的,怪誘惑人的;她緊挨着戰神亞裡士身邊坐着。

    斜着眼,微微的在笑。

    一大廳的諸神,隻有她一個是充滿了愉快的生氣。

    亞裡士微蹙着額頭,那兇殘的久習于戰陣的身軀,在這時,也似感着棘手與躊躇。

    愛的女神,他的情婦的嬌笑,竟移不了他的愁思。

     水之主宰普賽頓,輕易不上天庭來的,而這時也匆匆的趕了來;滿臉的深刻的皺紋與于思滿颔的濃須,表現着一個多慮的有經驗的老人,他的同伴,海之主人,亞凱諾,那位慣于獻殷勤的老頭兒,也跟了來,看看有什麼他該幫點忙的事可做。

     酒神狄奧尼修士和天上的鐵匠海泛斯托士坐在最隐僻的一隅,低垂了頭,不說一句話。

     死寂以上的沉默。

     “合爾米士,好不誤事,還不來報告什麼!”希不安而焦慮的說道。

     “忙什麼!”宙士沒有好氣的睜着眼,望着她。

    她懊惱的低了頭,唂嘟着嘴。

     “你的弓弦是怎樣的被燒斷的呢?”亞特美絲,愛坡羅的孿生姊妹,悄聲的對他問道。

     愛坡羅聳聳肩,苦笑的說道:“沒有什麼!隻是人類是大不同了!他們不怕死;我已經殺死他們不少,屍堆成了山,但他們不退,還是逼了上來,用那可詛咒的火燒灼我!” “難道他們眞的不需要我們了麼?眞的不再以第一場收成的谷,第一滴釀成的葡萄酒,第一胎的肥美的羔羊,第一匹最壯健的白牛,奉獻給我們了麼?我們的祭師們,哪裡去了?那些取我們的餘瀝以自肥的奴仆們難道不會威吓他們,囮誘他們?再不顯些神威給他們看看,眞要招緻從來沒有的神國的侮辱了!”亞特美絲愈說愈氣憤,語聲有些高縱。

     “你且去試試看,”愛坡羅冷冷的說。

     “你難道眞被那些猥瑣的人類吓破了膽?我替你好羞!連銀弓也遭了劫!”亞特美絲憤憤的啞聲的說,為了她兄弟的過于不争氣,有些難堪。

     愛坡羅掉轉了頭,不去理她。

     “那末,該用普賽頓的威力來了,”宙士說道。

    “我曾經吩咐過你,在一宵間,集中了河海的水濤,把整個的人類淹沒了去。

    難道你不曾照辦麼?” 普賽頓苦着臉,搖搖頭,徐緩的說道:“何嘗不曾那麼辦呢!無奈那些人類實在太狡猾了!他們防備得是那麼嚴密周到。

    河水泛濫不了他們的住宅區,河堤的保護與建築,是那樣的堅固。

    海塘更不必說的。

    我在剛才,曾率領了全部的水兵,用盡力量的沖,激,掃,蕩,然而他們是絲毫不動。

    河水隻是馴服的向海流去。

    人類如今是大不同了!” 宙士,緊蹙着雙眉,不說什麼。

     又是一陣的沉默。

     宙士座下的鸷鷹,悶伏得不耐煩了,伸開雙翼,象人伸懶腰似的拍拍幾下,又閉合了攏來。

     合爾米士張皇的由廳外滑了進來。

     “合爾米士,有什麼重要的消息?”宙士問道,皺着眉頭。

     “人類實在太可怪了!連被愛坡羅疫箭所射傷的人,他們都會救活了過來。

    如今是更活潑,更壯健的活動着,聲言要和神道們作對到底。

    ”合爾米士道。

     “呵,有這怪事!”宙士跳了起來。

    “死亡是做什麼的!叫了他來!” “但死亡曾被擊退了來的,”合爾米士道。

    “人類有一個什麼場所,稱為醫院的,中了疫箭的人,進了那裡便被治愈了。

    ” 亞特美絲默默不言,她也感到一種不平常的嚴重。

    她和她的兄弟愛坡羅的威權,将要無所施其技的了!——辛苦的配制來的箭頭,也可以不必再安裝上箭竿的了。

     “連疫箭都對之不發生效力,更有什麼别的辦法呢?”宙士沉思的說道。